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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晨骏 ‖ ​我坐在赝品一样的夜里 ‖ ​人间有诗

鲁稚 人间wz 2023-01-02

本期诗人


吴晨骏,1966年生,1989年毕业于东南大学动力系,现居南京。著有小说集《明朝书生》《我的妹妹》《柔软的心》《对一个人我们了解多少》,诗集《棉花小球》,长篇小说《筋疲力尽》。





读吴晨骏的诗,像在读一条大江,江水自自然然流过,不可阻挡流过,能量都在水里,不露痕迹,而又慑人。每首诗又总有那么一两处礁石或暗滩,不经意地弄出急流,让你陡然心跳。


——鲁稚




◎ 虚无



关我家门的一瞬间
我像在关别人家的门


我下楼走到院子里
陌生的气息仍然伴随我


铁一样的树站在
冷风中,我感到不属于我的冷


亭子的栏杆隐身于冬夜
我趴在栏杆上,趴在虚无上


2022.1.19





◎ 幻想



我此刻躺在床上
幻想我生活在古代
我住在荒山野岭
我人的气息渐渐弱下去
我动物的本能苏醒
我听懂了鸟叫和狼嚎
我几天才吃一次饭
我与狐狸做爱
我看溪水中的月亮
我从一个山头狂奔到另一个
我长了翅膀能飞
我长了鱼腮能潜水
我脑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我单调又复杂
我死又生


2022.1.25





◎ 开在寒冬里的花



天空阴沉了一天
我下午去院子里走了走
几朵紫红的花
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上帝造人的同时
也造了花
可我却叫不出花的名字
给不了它们温暖
在大雪将临的寂寞下午
花可怜啊
它们甚至不会为自己披一件衣裳


2022.1.29





◎ 美好生活



十年前的某一天
我发现自己瞎和聋


我还发现,不但我自己瞎和聋
而且与我生活在一起的人
都是瞎子和聋子


除了瞎和聋
我们很健康
我们信佛、走路、做爱、品尝佳肴
我们享受美好生活


2022.1.31







◎ 杀,杀,杀



在常遇春墓前,我们停留片刻
石头士兵牵着石头马,站在我们旁边
竹林妖娆地环绕我们
紫金山的风
吹走
我们身上的酒气


我们看到常遇春破墓而出
他手持两柄白花花的剑
劈向太阳,大叫
杀,杀,杀


2022.4.1





◎ 最美的人



花园里除了有花的芳香
还有奥密克戎病毒
奥密克戎飘浮在空气里
把小小的刺突对着我
想趁我不注意,强奸我


我坐在花园里的椅子上
一个妖女从我面前走过
我憋住呼吸,不想在吸进她的
诱惑时也吸进奥密克戎


以后人的长相不重要了
不带病毒的人,才是美人
最美的人会把自己藏在世界深处
最流行的服装,是宇航服


2022.4.3





◎ 这是梦



最近一个月,我做了太多梦
都是古里古怪的梦
比如,我梦见我回到大学宿舍
我放在宿舍里的
饭盆和饭勺,却找不到了
我在同学的床铺上乱翻
再比如,我梦见我买了一双
新皮鞋,我穿这双皮鞋去饭店
却遗失了一只脚上的袜子
我慌张地跑出饭店
跑进电厂车间,几个老朋友
把我带到简易电梯里
咣的一声,电梯直接坠落到零米层
再比如,我从北京撤回南京时
一路上我走得太累
投宿在一家旅社的大院里
意外地遇见了我在北京的同事魏力
他仍然高高胖胖的,微笑着
他好像在这大院里等我多时了
再比如,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坐在一只椭圆形的木盆前
像浴缸那么大的木盆
盆里放满了水,水里
漂着一个无头男尸
我对自己说:
你醒醒吧,这是梦!


2022.4.6







◎ 曳光弹



那晚孟秋独自一人
打车从鼓楼区
来到秦淮区
陪罗鸣和我喝酒


而在
遥远的
两个城市
黑瞳和朴素两个女人
通过网络
与我们三人
谈文学


最后罗鸣和我喝多了
我走回饭店后面的小区
孟秋送罗鸣回家
那晚,黑瞳刚做完文康的访谈
她像刚刚升空的
曳光弹
一样开心


2022.4.8





◎ 出走



我梦见一个离家出走者
他从婚姻中离开、消失
很多年过去了,他为一桩生意
走进他家附近的仓库
他透过仓库的窗口看向他家
他家在外面那栋楼房的二楼
二楼墙上开有一扇窗户
窗户里面那半扇窗帘
是他多年前亲手挂上去的
窗帘里面,有一张大床
他不知道那女人是否正躺在床上
她曾经是他的妻子,现在也还是


来仓库里与他接头的生意伙伴
是他妻子的哥哥,他的大舅子
大舅子与他谈好生意后
突然情绪激动地按倒他
把他拖到仓库窗口
大声嚷:你还记得她吗?


他无奈地点点头
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仿佛他做了一件错事
过去和现在


2022.4.9





◎ 长椅



我们的小区里
有无数张长椅
白天黑夜都有不同的人
坐在上面
有的长椅适合看书写作
有的长椅
只适合望呆


我在其中两张长椅上
思维特别敏捷
一张在小医院后面
树旁边的墙角
那里相对比较僻静
还有一张在路边
我在这张长椅上
看完了一本长篇小说
除了冬天下雪时
别的时间
我都可以在长椅上坐坐
不理睬小区里的老头老太
我专心干自己的事
夜里的长椅,是最适合坐的
我坐在星光下的长椅上
不回家
我被流放在
我们的小区里


2022.4.23







◎ 我爱的人



一个喜欢扬尼斯诗歌的人
写的诗不会差,同样
一个喜欢吉尔伯特诗歌的人也不会
写太差的诗——大不了用扬尼斯
和吉尔伯特的嗓音去歌唱。
崇敬艺术是我们从小养成的习惯
顺带着亲近从事艺术创造的人
而不是反过来,因要亲近人而
崇敬艺术,那就远离了上帝给人的
最宝贵的礼物——艺术。上帝叫人
在最绝望的时候可以逃进艺术
这最深邃的避难所。艺术可以抹平
心灵的皱褶,许诺让临死的人进天堂
至少我们在看到上海人受苦时
可以帮他们喊几句,以艺术的名义
是的,我们连自己也拯救不了
还谈何艺术。可艺术不是咖啡
不是一件装饰品,艺术不是别的什么
除了艺术是爱。当别人哭泣时
我们也伤心。艺术是通感,艺术家
感受别人,艺术家体验爱,并表达出来
不必灰心,重建对艺术的信心吧
我亲爱的朋友,我爱的人


2022.4.24





◎ 扔骨头



我与我哥哥
在黎明时分
提着我父亲的几根骨头
去村庄外
我们要把骨头扔在田边
村庄里不允许存放骨头
我们只好这么做
把活人和死人分开
把活和死分开
我哥哥走在我前面
太阳还没有升起


2022.4.28





◎ 不知道



我折回来的蔷薇花
开得很好,它们先开成粉红色
然后渐渐变成深红色
在花瓶里,那些小花蕾
竞相开放,它们为偶然的生命开花
它们不知道被我折下
被我观看,被我
判了死刑


2022.4.25





◎ 穿墙



昨晚我们也谈到了海氏
孟秋在刘蕴慧七维理论的启发下
解开了海氏的穿墙之谜
在七维世界的一个平行空间里
海氏站在墙这边
而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
海氏站在墙的另一边
——海氏完美地实现了穿墙


2022.4.30







◎ 徐庶



早上起床,上帝又赐给我一天时间
我可以在小区里转圈,我还可以
看书写作,到晚上我疲惫不堪
不得不上床时,我意识到我
浪费了这一天,我既没有创造什么
也没有修身养性,我既没有杀敌人
也没有爱爱人,我如系统希望的那样
成为一粒散落于中国的原子
我不为系统服务,系统也削去了
我反抗的能力,我是徐庶
——三国里我喜欢的一个人
人生虚无透顶,我每天早上
做着我醒来的梦,每天晚上
我失魂落魄地钻进梦中之梦


2022.5.9





◎ 甲虫



我变成了一只甲虫
(卡夫卡写过的甲虫)
我在一堆垃圾里爬行
我愤怒,但无济于事
垃圾太多了
我的细胳膊细腿
爬不出垃圾山、
垃圾平原和垃圾海洋
我饿了,就吃垃圾
我找不到别的粮食
除了垃圾。我与垃圾文化、
垃圾思想、垃圾秩序共存
幸亏我变成了甲虫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我体内的细菌刚好能杀死
垃圾里的细菌。有一天
我在吃垃圾时,遇到一只
涂着口红的母甲虫,她
看看我,我也看看她
我叼着垃圾从她身边爬过去
我没心情与她在垃圾沙漠中
说什么话。我喜欢不涂
口红的母甲虫。


2022.5.11





◎ 仙聚



昨晚我与释迦摩尼
和未来少女
相遇在紫金山深处
的密林里
释迦摩尼
又名顾宝新
未来少女
又名潘东篱
格风带我去叩开
他们家的柴门
格风是一个剑胆琴心的
白衣少年
我喝了三种酒
加起来有半斤
我眼前的身影在空中飘
孟秋、李黎、阿美
他们在我听觉之外说笑
漫山遍野都有回声
时间结束了
释迦摩尼盘腿入定
未来少女
去月球上采砂
我们几个客人
各自乘飞船回家


2022.5.14







◎ 



从今天傍晚开始
南京一直下雨
下到午夜的现在
雨像软弱者的眼泪
没人相信它是悲痛
雨落在院子里的地上
路灯光蹂躏它,旧的雨
被新的雨覆盖
远处的女人在泡脚
她脚盆里有雨的气味
雨中的月季花
散发艳香,雨坚持落下
每一滴雨都落地有声
雨坚持做今夜的主角
没有观众,只有我
像亡灵一样
站在漆黑的凉亭里看它


2022.6.4





◎ 夜树



我闭眼坐在夜树下
享受风的凉爽
咀嚼时间中的苦涩
我仿佛回到少年时的
父母的院子
我身陷一张旧藤椅里
津津有味地
在白炽灯下
看一本爱情小说
没有人催我去睡觉
我与黑夜做伴
在静谧中放飞思维
去遥远的西班牙欣赏
一个修女的美貌
那时,时间还是我的朋友
它允许我幻想
现在,时间只会摧毁我的意志
我坐在赝品一样的夜里
已体验不到少年的快乐
夜树的沙沙声
像在嘲笑我的衰老


2022.6.10





◎ 月亮



月亮固执地发光,边缘有月晕
她像一个戴面纱的女人
孤零零地在天上游荡
前几天她还是半个圆
刚才我看她,她更圆了
小区里的老头老太都睡了
世界很沉寂,只有我的心
在对我说话,月亮是旁观者
她向我洒下薰衣草的芳香
我要伸手去揽天上的月亮
可她并不是真的,她是幻像
当乌云满天时,她会消失


2022.6.12



本期绘画:[德]昆特·布赫兹(Quint Buchho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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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特约编辑 | 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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