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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 ‖ 他让我们明白,这世间还有懂得忏悔的人 ‖ 人间有诗

鲁稚 人间wz 2023-01-02



本期诗人


正月,原名郑树林,河北宁晋人,现居北京。2016年开始现代诗练习,致力于写普通人看得懂的分行文字。




之前偶然读到一首《枯树》,写一棵树被光阴剥去性欲,剥去灵光,剥去身高、气力,直至剥去光明和普通人的正常思维——最后写到了父亲。狠!太狠!不是撕心裂肺大喊大叫,而是不动声色就把铅注入你的骨髓。我记住了这首诗,却忘了作者是谁。等到认识正月,才发现居然是他写的。没有半秒钟犹豫,马上约稿。诗人多如牛毛,诗多如牛毛,有几首是能让人记住的?废话少说,读诗吧。


——鲁稚


 
 

◎ 蝶心

 

在它们用力拖拽猎物时
我的小女儿出现了
相对于这些弱小的蚂蚁
她所投下巨大的影子
足以让它们恐惧
 
她随手划出一条弧线
都是一种无法逾越的鸿沟
是的,在它们的眼里
她无疑就是一尊庞大的神
 
但她一直控制着自己
没有拿手指碾压
更没有在回家的路上
设置任何障碍
 
她只是小心地把它们
拖拽的花蝴蝶,从其怀抱中
拉了出来。为了弥补
这种亏欠,她又将
一块饼干,放在了它们的洞穴口
 
 
 

◎ 枯树

 

对他而言,光阴
越来越像是一把无情的利刃
他先是被剥去了性欲
又慢慢被剥去了灵光
被剥去了身高
被剥去了气力
现在,他又被剥去了光明
以及普通人正常思维
 
我的父亲,他越来越像是
一棵干巴的枯树
寂静地呆立在荒原
再难找到它昔日的生气
 
每一次秋去冬来
我们都担心它被北风吹断
如今,天气日趋寒冷
我们彼此再次紧张起来
 
 
 
 

◎ 火在烧

——写在布鲁诺遇难418周年之际
 

寒冷的罗马鲜花广场上
干柴在烧
布鲁诺也在烧
 
一段时间后,干柴灭了
火刑柱上的布鲁诺
仍在烧
 
 
 
 

◎ 成长要素


单纯有土是不够的
还要有水
有阳光
有空气
甚至,还要有园丁
 
那个罪犯的成长亦是如此
 
 
 



 

◎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农夫很高兴
山上的土匪也很高兴
 
农夫在想该种些什么
以及到了秋天能收获多少
土匪在想农夫会种些什么
以及到了秋天能收获多少
 
显而易见,关于收获,他们想到一起了
  
 
 
 

◎ 如果,你在野外遇到一个披头散发之人


 
如果,你在野外遇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一个面对穷途嚎啕大哭之人
请一定不要把他当傻子
请一定不要把他当疯子
请一定不要问他为何而哭
请一定不要问他哭了多久
请一定要留住他
请一定要好生待他
 
他叫阮籍,三国时期魏国人
走了近一千八百年,终于走到这里
  
 
 
 

◎ 给孩子磕头的女人


 
她让孩子坐好
她让孩子不哭
她让孩子不要抬头看天
她让孩子紧盯眼前她这个母亲
 
然后,她颤抖着跪下来
颤抖着向孩子请求
请求孩子原谅她
原谅她无法拿出足够的钱,为他治病
 


 

◎ 听母亲讲述那个年代


 
粮食吃光了
我们就挖野菜
野菜挖没了
我们就捋树叶、剥树皮
树叶、树皮也没了
就吃土……
 
很多人饿死了
滔天大水
给我们
送来了鱼
  

 


 
 

◎ 桌子


 
词典上说的桌子,是一种
上有平面下有支柱的家具
但在太多的国人看来
石板、凳子,其实也是一种桌子
童年时,我上课用的桌子
就是一块石板,而当我
跪在凳子旁边写作业时
凳子便又成了我事实上的桌子
 
在西部的一个贫困地区
我曾遇到过一个女孩
她把一块地面收拾得平平整整
而后又在旁边挖出一个坑
她蹲在坑里,伏在地面上
就这样,地面成了她的书桌
  
 
 
 

◎ 罪与罚


 
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杭州岳王庙里
“四大佞臣”的铁像上,会落满痰迹
后来发现,人们并没有那么做
 
他们选择用抚摸来代替声讨
其中,王氏的乳房被摸得锃亮
 



◎ 隔离期间被防疫人员教导

 

从床头到卫生间是七步
从卫生间到门口
也是七步。再从门口
到厨房,还是七步
这些我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在这里,你是自由的
可以看书,听音乐
追剧,打游戏。你可以
做你喜欢的任何事

——只要你不离开这个屋!




◎ 煮饺子


 
再次看了一眼翻滚的水
我把盖帘担在了锅沿
我先是用漏勺轻轻地
推右边的饺子
完事后转一下盖帘
再慢慢地推另一边
 
两边的饺子都下去后
空当便彻底出来了
此时,我已无需
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我随意拿漏勺推撞它们
目睹它们一个个跳向水中
 
哦!多么熟悉的画面
当年在海兰泡
俄国人也是这么干的
数千名中国人
像饺子一样被他们
用枪驱赶着跳入翻滚的黑龙江
而无一人得以脱逃——
  
 
 

◎ 殡改印象

 

说起推行火葬,他们不约而同
提起N年前的一件事——
村东头的王二狗喝酒喝死了
为了避免被烧,他的家人
连夜将他拉到坟地埋了
 
仍旧还是被举报了
仍旧还是被挖了出来
眼看就要开棺、浇油
就要当众烧尸体
这时让人惊悚的事发生了
 
棺材打开后,人们发现他
并没有死。确切地说
他埋下后又活了过来
由于抓抠棺材用力过大
他的双手血肉模糊
 
由于过分激动,他流出了殷红的泪水
 
 
 



 

◎ 感谢犹大


 
感谢犹大,感谢他在审判厅里发出的
“他是无罪的,求你释放他吧”的恳求
感谢他把卖主所得的30块银钱丢在大祭司面前
 
感谢他在大祭司面前痛苦地大声叫喊
“我卖了无辜之人的血!我有罪!”
以及那一声声“太晚了!太晚了!”的自责
 
感谢他恳求无望踉跄地离开审判厅的步伐
感谢他不忍活着看到耶稣被钉十字架
而选择在耶路撒冷城郊吊死的凄凉身影
 
感谢犹大,感谢他让我们明白
这世间还有忏悔这种美德
感谢他让我们明白,这世间还有懂得忏悔的人
 
 
 
 

◎ 鳄鱼之死


 
这个昔日的水中霸王,如今趴在那里
一动不动。任凭好事者用树枝捅它
戏耍它,对它近距离拍照
 
是的,他们根本无需再惧怕它
笼子是那样的结实,而它的獠牙巨嘴
也不知被胶带缠了多少遭
 
他们彻底折腾够后,杀鳄者站了出来
他先是拿大锤冲它的头狠敲几下
然后才把它从笼子里拉出来
 
现在,他可以放心地宰杀它了
他用刀捅它脖子,给它放血
几分钟后,便割下了它那高扬着的头
 
但他并不把头拿走,而是让头
正对着它的身子。现在他开始对它
进行开膛,破肚,和肢解
 
他每用力往下切割一次,砍剁一次
它那有灵性的身体便颤抖一次
它的身体每颤抖一次,它都清晰地看在眼里
 
 
 
 

◎ 登基督山


 
每次到里约,都会去登基督山
每次登基督山前,又都会
仔细端详耶稣的神像
为什么耶稣要张开双臂
为什么耶稣双臂永远不放下来
这曾是困扰我的两大问题
直到有一天,我惊见
远处那一片片的贫民窟……
 
我们总是喜欢登顶
我们总是喜欢与耶稣合影留念
我们心里只有耶稣
于是,我们与耶稣之间有了根本不同
 

 
 

◎ 祭吴花燕


 
一想到她连站立都困难,便心生怜悯
一想到她消瘦到脱相,又心生恐惧
 
一想到她奄奄一息,却还没有享受过
人间至美的爱情,和人间至美的性,又心生愤怒
 

  


 

◎ 他们至死都默无声息


 
一拨人被推搡着走上台接受审判
一拨人被驱赶着站到下面接受普法教育
只有我和几个逃学的小伙伴
可以自由地钻来钻去
可以既观看审判,又观看行刑
 
提起行刑,我记忆犹新
他们被押到大桥下,背身跪下
低着头,继续认罪着
直到枪声响过,一头栽倒
 
他们至死都默无声息
甚至没喊“再过二十年又是一个……”
他们窝囊得连阿Q都不如
 


 

◎ 庚子年纪事


 
没想到洋人不打他们
没想到洋人专打
他们看不顺眼的
没想到洋人让他们干活
还会给工钱
 
于是洋人向他们借梯子
他们就借了
洋人们让他们扶梯子
他们就扶了
 
他们还争相为洋人,搬运炮弹
 



◎ 


 
路,在我的前面,也在我的后面
我清楚,前面的路
与后面的路,都是有着
明确的指向的。它们
都能把我,带到一个
既定的终点
却又是完全不同的,终点
 
我见过一条条已经死去
或正在死去的路
也见过一条条
正在新生,或已经生成的路
 
我见过有人痛哭着
从一段歧路上折返而回
也见过有人
行至路的尽头,跪了下来
 
 


 

◎ 菜园子


 

东汉末年的刘皇叔有个菜园子

大相国寺的鲁智深有个菜园子

我的隔壁张大爷,也有一个菜园子

 

我坚信,张大爷的菜园子

是他们之中最好的

只有他是一心一意地种菜

 

只有他一辈子默默无闻

并连带子孙,一起默默无闻下去

 


本期绘画:文森特 · 梵高




 

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特约编辑 | 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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