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 ‖ 救一只羊,就是对铁律的一次破坏 ‖ 人间有诗
本期作者
李威,70后,成都人。出版诗集《让一只羊活下去》,诗见于《星星》《绿风》《诗潮》《诗选刊》《流派》《青年文摘》等刊。是“第七行”网络诗歌论坛创建人之一。
李威的创作量非常大,有诗有文,在大量的诗作中,既有批判性极强的犀利之诗(李威 ‖ 俯跪在地的人 怕自己的影子 像个人一样站起来),也有令人柔软怜惜的悲悯之诗。我越来越被后者所吸引,一个缺乏悲悯的灵魂,我不相信能无畏地、公正地批判。对于写作者来说,也许批判是容易的(真正的批判也并不容易),爱更难。因此我特意在这组诗后面附上李威的一篇短文《对铁律的一次破坏》,以期读者能更好地理解他的爱与批判。
——鲁稚◎ 羊数人
◎ 不顾全大局
◎ 冬至日
◎ 看羊
◎ 今日大雪
◎ 穷人家的羊养来可不是自己吃的
◎ 丢失的羊
◎ 小羊
◎ 羊像孩子
◎ 绳子
◎ 这是我第二次写篝火晚会上的羊文
◎ 真羊
◎ 半截屋
我见过被拆掉了上半截的村屋
下半截墙体
仿佛被上半截房屋拆掉后的空
压了一半进地下
几个房间的布局一目了然
过去岁月生活的痕迹仍可看见
后来被我们救助的小狗
趴在一个角落
那该是它以前做梦的地方
房屋被拆掉上半截之后
沉重的空
人承受不住离开了
只有被人遗弃的小狗
趴在它曾经做梦的地方
替它曾经的亲人们承受着
◎ 我的裤子膝盖处常常不干净
我的裤子膝盖处常常不干净
因为我常常跪地
从小区停车场的车下拿出小碗
打整干净,装上猫粮和水,又放回去
有些小猫就降生在这里
一生在这片区域、车身下度过
它们以为一个每天早晚跪地施食的人
是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
在一切地方,一切时间,直到永远
每天在车身下,定时
露出他的脸,传来他的问候声
他干完活起身,有时忘了拍拍裤子
有时记得拍了,但膝盖处
仍有拍不掉的污痕
◎ 纪念日
每一天,都是去年今日的
纪念日。但去年今日还没有
这只流浪猫,和它的疾病
我驱车带它去医院
带它回家,一路和疾病赛跑
但注定失败——世界就是一个疾病
但我们的行程,正在痊愈
哦,猫咪在车上睡得多么无畏
哦,猫咪还是一生中
第一次坐车,在纪念日
◎ 不需要他们同意
读了很多
挖苦人把猫狗当小孩养的诗
他郑重地看看自己的心
它们是孩子吗
是!是我流落在世间的
苦命的孩子
于是定下心,更爱它们了
有人拒绝爱,就有人
更多地担起爱
他对自己说:爱
不需要他们同意
◎ 够你们用
他最不喜欢听,却又最常听见
这里,那里,自家,别人家
女人怼男人:你有什么用
客气一点:要你来有什么用
一般般的:拿你来有什么用
听得最多的:留你来有什么用
他听见,只是一笑
连“你有什么用”这句话对他都没用
看来他是真的没用了
院里被他救治好的流浪猫小狸花
每次不急着吃他喂的食
而是陪着他
把院里一个一个喂食点走遍投放完
像相依为命的父子
这天他抚着小狸花,问:
救你来有什么用
小狸花似乎懂得,看着他
他笑:不需要你有什么用
我也没什么用
但我还是希望我的余生
够你们用
◎ 但我看见过了
女儿在校门口遇见一只病重的流浪猫
傻呵呵以为身上一百元能救它
医院电话我后,为猫做了手术
昂贵的手术费
吓着了女儿。她说,我甚至
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宁愿没有遇见它
我对孩子说:恭喜你,女儿
你说,我宁愿没遇见它
包含了一个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判断:
但只要遇见它,我就得这样做
李文亮那双眼睛也这样
我有时想,宁愿没看见过它们
但我已经看见过了!!
我就不能装回没看见过
我就只能在此后一生中面对着它们
也面对它们映照出的我自己
◎ 不知不觉中
又是腊梅盛开的时节了
今年因疫情
没人去花径上留连了
失去好心人眷顾的两只流浪猫
在饥饿的空隙
像两个孩子在花树下玩闹
零星的小花瓣
间或落在它们头上
◎ 你的火炉真好
她是这个下午来拜访的人中
坐在最靠门边的一个
不言不语,低着头
沉静地微笑,也不看交谈的我们
我甚至怀疑她是聋哑人
如果她是聋哑人,我对她印象就更好了
一个沉浸在无声之中的女孩
内心的静被门外的落雪加深
在这间看上去仿佛
未来回忆中画面的小屋内
她对于很多寻常事物
比如,对于映出红光的炉膛
会看见多少常人熟视无睹的东西
临告别时,她说话了
当听见猫咪的声音
她目光闪闪:有猫
当她得知是我收留的流浪猫
目光更加柔和了
说出的话却与猫无关
也与这个下午我们说过的所有话题无关
她说:你的火炉,真好
◎ 怜惜
画家看着窗外的树林,想:
我多半看不到
明年这个季节的树林了
这是大江健三郎小说《空翻》
中的一个光景
我们若不在严重病患,或垂暮中
很少这样去怜惜自己
我们不如动物
我收养的流浪猫大黄死前
躺了很多天不吃不喝
忽然又好了,起身走动,吃食,喝水
那天还给另一只流浪猫生的小猫
认认真真地舔了毛
当晚安详地离去
它最后的怜惜
似乎已不是给自己
而是给这个将再也看不到它的世界
和我们
◎ 小蔬菜店
家院周围几家小门小店的蔬菜店
先先后后全关门了
方便临时买个小菜小葱的小店
一个也没有了
我记得它们每一个
在晴天雨天,在岁首,在岁末
苦苦支撑的样子
像秋冬时节早来的暮色中
店门上悬着的昏黄愁苦的灯
其中一家店主
是个年轻女人怀抱个婴儿
又一家是个中年妇女
每天喂这一带一只流浪猫
店关了,猫还来守望过一阵
后来带着它一窝猫崽不知到哪去了
它们到哪去了呢
它们总要到某个地方去
这人间呐,它们来都来了
总要到某个地方去
去不了的,也没啥,就是死
◎ 因为我们早就认识
那个收养了两只流浪猫一只流浪狗的老板
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
一定要去他小小的、寒酸的
我同事们觉得难以落座的餐馆用餐;
那个坐店门前怀抱婴儿的女店主
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
在黄昏,在她剩下卖不出去的菜中
总能选出一些买回去。
我也有过这经历,我和幼年的女儿
刚刚在书店门口掏出所有零钱给了两个乞讨儿,
在紧邻的商店,
老板娘不理会她的不耐烦说不卖的男人,
接过我的一百元穿过大街去兑零钱,
回来递给我一包土豆片
和九十九元零钞。
但我也许知道为什么。
那书店旁的女老板刚刚看见了
我把所有零钱给乞讨儿的一幕。
她凭这一幕,认出了我。认出了她早就认识的我。
很多年前有个人,对一群人说:
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给我穿;我病了你们看顾我;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
那些人奇怪:
我们什么时候见你饿了给你吃,渴了给你喝?见你作客旅留你住,或是赤身露体给你穿?什么时候见你病了或是在监里,来看你呢?
这个人说:
这些事你们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
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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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插图 | 格雷戈里·考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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