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惠迪：结缘新加坡华语（系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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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伊始，哇喇哇喇地发议论

“窝心”新马华人都用错了

毛泽东有句名言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在1941年3月17日所写的《农村调查》的序言中说：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话，虽然曾经被人讥为“狭隘经验论”的，我却至今不悔；不但不悔，我仍然坚持没有调查是不可能有发言权的。有许多人，“下车伊始”，就哇喇哇喇地发议论，提意见，这也批评，那也指责，其实这种人十个有十个要失败。因为这种议论或批评，没有经过周密调查，不过是无知妄说。（《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791页）

毛泽东用拟声词“哇喇哇喇”形容“发议论”，何等生动。笔者从事文字工作，三句话不离本行，就用跟语用有关的事实讲几个故事。

本文讲“窝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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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08年5月3日下午8时30分，央视国际频道（CCTV4）“海峡两岸”节目主持人柴璐跟两位台湾嘉宾对话，主题是两岸用语的差异。柴璐说，比如“窝心”这个词，在大陆这方面，用这个词是表达一种心里面很不舒服、很难受的意思，可是在台湾，“窝心”的意思完全相反。

2003年9月出版的《两岸现代汉语常用词典》在“窝心”条下有两个义项，其一就是“心里快乐舒畅”，并标以▲，表示“仅为台湾所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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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新加坡一位华文老师说，她在批改学生的作文时看到学生将“窝心”用于“开心”义，起初以为学生用错，没想到拿到班上一说，学生七嘴八舌地告诉她，电视上都这么用。于是她留意媒体，发现作家、记者、播音员、主持人真的都这么用。后来，她请教了来自台海两岸的朋友。台湾朋友说把“窝心”当“开心”用“或许是近几年的事”；大陆朋友是上海人，说上海方言里都这么说，用汉字表示，比较接近的应该是“焐心”。这位老师感叹道：“新加坡人到中国大陆去，千万不能对东道主说‘您的招待使我非常窝心’之类的话，否则，东道主真的要‘非常窝心’了！”（陈美玲：《莫名其妙的“窝心”》，《语文建设》2000年第2期第47页，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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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2004年3月17日，新加坡著名女作家尤今在《联合早报》副刊《四方八面》发表了一篇专栏文章《窝心》。尤今说：和旅居新加坡的一位北京文化界朋友共进晚餐，谈及语言运用问题，她突然说：“有个词，在新加坡普遍被错用。电台、电视台、报章、杂志、口头语、书面语，全都误用了它。”我好奇追问：“是哪一个词？”她说：“窝心。”我说：“窝心，不就是贴心、温馨、舒服的意思吗？”她笑了起来说：“瞧，您也误解了它的涵义。其实，窝心真正的、唯一的涵义是心情苦闷。”当晚飞车回家，第一件事是翻查词典。果然，翻了好几部，“窝心”一词都只有一个解释，仅仅一个解释而已。后来，和新加坡多位语文根基不错的教育界朋友，以及语感极强的写作界朋友讨论这个词，才惊异地发现，大家居然无一例外地把它的涵义误解为“贴心”！最后，尤今慨叹道：“始作俑者”错，人人跟，人人错。社会，可真是污化语言的“大染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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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马来西亚也发生过同样的争论。为此，有人特地请教“北京一位对用语深有研究的学者”，他说大马人误用了“窝心”，不但人们在口头语误用，“连电台、电视台、报章、书面语，全都误用”。马来西亚朋友希望专家学者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雷贤淇：《“窝心”非贴心也是贴心》，马来西亚《南洋商报》2004年7月21日，言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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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在内地，也有人为“窝心”所困扰。光明网网友就曾问“网友问字”的编者：近来发现在香港报刊杂志上“窝心”此词语频繁出现，他们通常解作“贴心”。但我觉得很纳闷，“窝心”不是解作“不顺心，受气”吗？为何在不同地区，同一词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文义？编者答复说，在大陆，“窝心”是表示“受到委屈或侮辱后不能表白或发泄而心中苦闷”，在台湾的工具书上，“窝心”有两个意思，一个跟上面说的意思相同，另一个意思是“开心，舒服”。“窝心”在港台地区具有“开心”的意思，是受了方言的影响。在汉语方言中，“窝心”有“快乐、舒畅”的意思。这个意思，内地人说普通话的时候不大用。（光明网2006年12月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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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2008年7月4日是大陆和台湾关系史上的大日子。这一天，两岸周末包机直航启动，当日，从北京、上海、南京、厦门、广州五地出发的9架包机共搭载680名首批大陆游客飞往台湾。抵台之后，大陆游客随即从台北南下展开观光行程，所到之处受到当地旅游业界从业人员的热烈欢迎。一日，他们下榻某酒店，酒店职员在致欢迎词时说：“很高兴各位贵宾光临，酒店经理很窝心地为每位准备伴手礼一份。”谁知很多团员听了，顿时心里纳闷起来：既然为我们到来而高兴，怎么经理很“窝心”呢？（香港《文汇报》2008年7月11日台湾新闻版）

综上所述，“窝心”有两个：窝心➊表示受屈或受辱，饮恨于心而不能表白；窝心➋表示开心、快乐、舒畅。窝心➊和窝心➋都是方言词，前者是北方方言，后者是吴方言。

“北京文化界朋友”和“北京一位对用语深有研究的学者”到了异国他乡，下车伊始，就哇喇哇喇地发议论了。一位说，新加坡的“电台、电视台、报章、杂志、口头语、书面语，全都误用了“窝心”；另一位说马来西亚人不但口语误用，连媒体和书面语也都误用了“窝心”。这两位北京朋友异曲同工，唯一的根据或许就是我国出版的语文词典。他们把我国出版的语文词典当作法律，据以下判，充当了语用法官。

直到今天，《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2016年9月）和《现代汉语应用规范词》（第1版，2019年1月）还是只收窝心➊不兼收窝心➋。原因何在？笔者不愿猜测。

上举《两岸现代汉语常用词典》虽然列出“窝心”的两个义项，但说窝心➋“仅为台湾所通用”，这与事实不符，香港、新马泰也都用。

 我国台湾地区出版的语文词典，如《国语日报辞典》（1974年）、《重编国语辞典》（1981年）、《国语活用辞典》（1987年）、《辞海》（1996年）都兼收窝心➊和➋。《国语辞典》简编本在“窝心”条下就只列一个义项：“内心十分温暖、感动”，可见“窝心”在台湾人民语文生活中的地位了。就笔者所见，在港澳特区、台湾地区和新马泰三国，鲜见用窝心➊的例子，窝心➋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窝心➊。

世界那么大，国人每到一地，看到当地人民用词习惯跟自己不同，惊奇之余，千万不要以己律人，“这也批评，那也指责”，最好先调查一番才发议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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