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特跟腱受伤的追责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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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付政浩
体育大生意记者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胜犹败，惨胜如败……中国传统兵法大家对不少被后世演绎为史诗的惨烈战役向来评价不高，甚至直斥为“因小失大”、“目光短浅”，读来发人深思。而北京时间6月11日勇士队在总决赛G5中1分险胜猛龙的这场史诗级比赛无疑也是一场虽胜犹败、惨胜如败的典型，一切皆因为杜兰特强行带伤复出11分钟后就出现了堪称运动员生涯灭顶之灾的跟腱伤病。
杜兰特倒在场上捂着跟腱时面如死灰，这马上被人联想了科比2013年跟腱断裂时的相似一幕。赛后勇士队总经理鲍勃-迈尔斯在赛后出席发布会潸然泪下，库里和汤普森在更衣室双双失声落泪。毫无疑问，随着杜兰特的跟腱受伤，勇士这场史诗级的胜利顿时变得不值一提。毕竟杜兰特不复出的最坏结果也只是让四年三冠的勇士队丢掉了本年度的总冠军，但无损勇士队的伟大，而杜兰特的跟腱受伤却很可能会毁掉一名划时代巨星的职业生涯和勇士队长期的夺冠规划，甚至让NBA未来几年的格局也在这一晚被悄然改写。当此之时，所有人都在痛心疾首地追问，谁应该为杜兰特的强行复出来承担责任？
是赛后发布会上痛哭流涕的勇士队总经理迈尔斯和面如死灰的主教练科尔？还是那些如今慨叹杜兰特命运但此前却以阴谋论来揣测杜兰特不能及时复出原因的媒体们？抑或是那些在更衣室为杜兰特祈祷和落泪但此前却对媒体抱怨过杜兰特没有及时复出的个别队友？
当然，杜兰特临危复出舍身救主的热血和拼劲固然让人钦佩，这在NBA巨星酷爱精打细算、奉行精致利己主义的当下显得格外让人震撼，甚至让大批过往对其风骨颇为不屑的球迷也纷纷“黑转粉”，但跟腱这种重伤以及未来带来的严重后果仍让很多冷静的旁观者认为杜兰特仓促复出非常不明智，杜兰特注定会成为自己此番受伤的最大受害者。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但也没有任何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勇士总经理迈尔斯在赛后含泪主动揽责：“我不认为有谁需要（因为杜兰特受伤）被指责，但如果一定要有，那你可以责怪我，是我负责篮球事务运作。”但显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需要承担责任的人。在具体分析此番杜兰特强行复出的责任之前，不妨先看一下NBA对于伤病球员管理和检测的运营机制以及NBA过去多年球星带伤上阵的正反两面经典案例。
其实，在对抗激烈的NBA，每天都会有球员受伤的事情发生，带伤作战本就是球员生活的一部分，能够克服的小病小灾并不足以让球员轮休。不过，鉴于NBA球员是NBA最宝贵的财产，所以NBA在判断球员伤病性质和严重程度方面有一套非常严谨的机制，球员受伤后能否复出往往由队医、训练师、球员本人、教练团队和管理层一起确认。目前，NBA联盟层面只有在涉及到诸如脑震荡、心脏病、血栓、HIV病毒等可能诱发球员猝死、危及球员生命健康的疾病隐患时才会介入。
在这其中，队医的诊疗结论和球员本人的训练感受是最关键的参考意见，这两人无法无法达成统一意见，球员往往就无法复出。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在NBA球员尚能保持纯粹运动员本色的年代，很多超级巨星都有过婉拒队医规劝强行带伤带病求战的热血历史，并书写下大量脍炙人口的佳话。比如，1970年总决赛G7威利斯-里德在大腿严重拉伤的情况下上演“里德归来”从而夺得队史首冠、乔丹1997年总决赛带着严重流感砍下38分、科比更是曾多次带伤强行出战。
巴克利在1993年西部决赛中则留下一句传世名言：“不要把我换下场，我死后有的是时间休息。”而在中国篮坛，“战神”刘玉栋2003年带着十块膝盖碎骨带队夺冠的经历更是被誉为CBA有史以来最震撼人心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战神”被公认为CBA历史最伟大球星的原因之一。
乔丹、科比带伤救主的英雄主义固然曾激励过无数人，但残酷的现实却是，大多数强行带伤上阵的球员最终因此对身体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导致自己巅峰不再、传奇中断、晚景凄凉颠沛流离甚至成为外界嘲讽的对象。比如曾在1999年和2000年连续获得“最佳防守球员”奖项、职业生涯正如日中天的热火当家球星莫宁在2000年夏天突然被查出肾病并直接导致其第一次退役，而医生认定发病的原因之一就是莫宁日常总吃止疼片来带伤上阵，并且服食剂量过大。莫宁的肾病被曝光后引发了巨大的争议，据当时热火的队医透露，他曾极力反对莫宁这么做，而莫宁甚至为此向自己隐瞒伤情，而主教练帕特-莱利则鼓励队员们效仿莫宁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此后莫宁虽然在篮网选择复出，但却巅峰不再。
中国球迷最熟悉的麦迪也曾因为打封闭带伤上阵而严重透支身体。2007-08赛季姚明赛季报销，单核带队的麦迪在对阵爵士的季后赛首轮强行带伤作战，其中第六战前更是打封闭咬牙硬上并砍下40分，但那是麦迪生涯最后的辉煌。此后状态下滑的麦迪被火箭抛弃，流浪多支球队，在2013年加盟马刺之前一直被嘲笑是“首轮处男”。
最近几年最令人感慨的就是前凯尔特人当家球星伊赛亚-托马斯的遭遇。他在2017年季后赛臀部严重受伤后本应该立即做手术，但为了让凯尔特人能够在季后赛走得更远他一直坚持带伤作战，最终导致其臀部伤情严重恶化，个人传奇难继，球队在意识到这点后也火速选择将其交易。此后，托马斯不仅原本板上钉钉的亿元顶薪随之泡汤，如今更是只能辗转于各队板凳席最末端沦为饮水机管理员。
细究这些NBA球星强行带伤作战的悲剧后，你会发现，大多数时间，球星本人的英雄情结、球队管理层的默许或鼓励态度往往占据主导地位，而队医的专业诊疗结论往往仅供参考。换言之，当球星坚持打球而队医持反对或保留意见时，球星往往能够如愿上场。反过来，当球星坚持认为自己无法出战而队医却认定伤情无碍时，球星则往往会最终坚持己见选择休战，哪怕为此与球队反目也在所不惜，很多的案例在事后来看，NBA队医也会误诊甚至这个群体中不乏庸医。
比如，奥尼尔就曾在自传《未剪辑的沙克》一书中就曾有专门的一章吐槽莱利给自己推荐的庸医耽误自己的伤病治疗。奥尼尔在2007年年底受伤休战9场后，莱利向其推荐了一票庸医，但这些人根本无法诊断出自己大脚趾无法弯曲的原因，所以奥尼尔坚持要求休战，并认定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能要完蛋了，而莱利则认为奥尼尔是偷懒和诈伤。热火在此期间遭遇了一波15连败，最终双方公开反目，奥尼尔在2008年初被交易到太阳队。反倒是在被太阳队医一番治疗后，奥尼尔重获新生。
无独有偶，如今在总决赛中与勇士对垒的莱纳德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在2017年受伤后迟迟无法复出，而马刺队医则认为莱纳德伤病不妨碍其打球，但莱纳德坚持认为自己的伤病未愈。在这种情况下，包括帕克、吉诺比利在内的诸多马刺元老球员均曾对莱纳德明嘲暗讽，敦促其尽快复出，莱纳德最终因此与球队反目并要求交易。在此番杜兰特带伤上场又再度受伤后，莱纳德也表示了对杜兰特处境的同情：“我很能理解他的处境，因为我也经历过同样的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看了大量NBA球星冒险带伤上阵导致悲剧发生的案例后，你会发现，杜兰特在总决赛中强行带伤复出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强行带伤复出导致再次发生更严重的伤病则是大概率事件。在细究杜兰特带伤复出的推动因素时，勇士队队医的具体诊断结果、主教练科尔和总经理迈尔斯对杜兰特强行复出的态度、杜兰特本人对捍卫卫冕冠军荣耀的渴望究竟各占多大比重，美国媒体方面没人能给出详细的结论，或许只有多年后杜兰特在自己的回忆录中予以披露方可还原真相。
但无论如何，各方对此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勇士队医能够恪尽职守全力劝阻，球队管理层能够以更加长远的眼光来在总冠军和杜兰特的职业生涯之间做出取舍，杜兰特本人能够效仿莱纳德严守“伤病未愈拒不冒险”的原则，或许悲剧就能避免。
当然，杜兰特强行复出也可能不仅仅只是源于自身渴望捍卫总冠军的英雄主义，还有媒体舆论的全面施压。众所周知，杜兰特今夏有球员选项，可以选择跳出合同成为自由球员，此前坊间一直传言杜兰特离开勇士是大概率事件，杜兰特的勇士队球衣开始打折甩卖等细节更是加剧了这种猜测。此前，因为杜兰特从西部半决赛G5受伤后一直迟迟无法复出，这直接导致原本实力更胜一筹的勇士队在总决赛中却被猛龙逼上了绝路，几乎所有人都在盼望着杜兰特能够及时复出，挽狂澜于既倒。
从总决赛G1至今，很多媒体在赛前最关心的不是两队的战术变化，而是杜兰特该场次是否复出。但由于杜兰特迟迟未能复出，质疑杜兰特敬业精神的舆论声音开始越来越强。越来越多的媒体在总决赛期间暗示杜兰特已经在提前考虑今夏的转会去向，杜兰特迟迟不复出就是担心总决赛可能受伤从而影响自己今夏的转会前景和下一份合同的金额。甚至媒体还在抨击杜兰特总是一个人躲在更衣室看球而不是坐在替补席为队友加油（这种质疑声逼迫勇士队不得不出面解释，称杜兰特在更衣室看球是经球队批准同意的，因为勇士替补席人满为患）。
还有媒体引用所谓的勇士更衣室消息源，称勇士队员们都对杜兰特休战一个月却无法及时复出而感到迷茫困惑。其中，与杜兰特曾经公开对喷的格林被捏造的段子是最多的，在总决赛G4赛后，美国社交媒体上都在传格林在更衣室请求杜兰特尽快复出。
此外，以“詹姆斯御用记者”而闻名的ESPN名记文霍森特等知名媒体人也都曾探讨过杜兰特能否复出这一话题，而文霍森特的部分观点也被一些舆论过度解读为“勇士队对杜兰特不能及时复出感到沮丧失望”，这导致文霍森特不得不公开辟谣，但往往越是辟谣就越引起误读。
随着勇士连续两个主场失守，大比分1-3落后，一只脚已经踩在悬崖边，质疑杜兰特缺乏敬业精神的舆论大潮也达到了最高潮。众所周知，杜兰特本人向来就与媒体关系不睦，他曾多次当面奚落过一些曲解自己本意的媒体，让一些名记下不来台。所以，平素媒体攻击他的居多，遇到污名化时自然没有媒体愿意为其仗义执言，这也凸显出杜兰特团队在媒体公关层面功课的缺失。此前肖恩-巴蒂尔在点评科比职业生涯为何只有一个MVP时，就曾委婉地表示科比与媒体关系不佳就是原因之一：“我总认为科比应该不止获得一次MVP，如果投票者能更欣赏他的性格，他获奖的次数应该更多一些。”显然，科比、杜兰特这类NBA巨星平日在维护媒体公关层面方面应该多下一些功夫。
与此同时，杜兰特本人性格非常敏感，对于外界批评声尤其爱较真。曾经，为回击社交网络上的球迷批评，他甚至注册过马甲予以反驳。可想而知，面对如今这种舆论风潮，杜兰特内心肯定痛苦不已，他一向珍视自己的历史地位和公众形象，他格外渴望证明这些说自己坏话的媒体是错的。所以，在这种媒体舆论的裹挟中，在个别队友的风言风语中，他明知冒险复出会加大伤病几率也只能咬牙强行复出，不惜以悲壮受伤来剖心明志。总之，杜兰特强行复出也有这股舆论风潮的“功劳”。
在杜兰特跟腱受伤后，勇士总经理迈尔斯终于含泪为之公开辟谣：“那些质疑说杜兰特究竟是否想上场打球的人是错的，他是最被误解的球员之一。杜兰特热爱打球，他是个好队友，也是个好人，那些质疑是不公平的。”只是，这种辟谣似乎来的太晚了，勇士队原本应该尽早给杜兰特减压的。而原本暗讽杜兰特的那些舆论则因为杜兰特的悲壮受伤也转而开始为其扼腕叹息，浑然忘了自己也曾是舆论杀人的一部分。舆论杀人最是无形，却也是最是无情。
当然，还有阴谋论者认为，在推动杜兰特冒险复出方面，他的赞助商耐克和NBA联盟也可能是幕后推手之一。本届总决赛，猛龙当家球星莱纳德是NB代言人，而勇士队球星库里则是UA代言人，耐克因为杜兰特的受伤而存在感锐减，耐克自然也是渴望杜兰特及时复出的力量之一。此外，NBA本赛季在本土收视率下滑明显，NBA渴望总决赛能够提振收视率，杜兰特这个超级杀手的复出无疑能提升比赛关注度。无论如何，在杜兰特复出一事上，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但也没有任何一片雪花是完全无辜的。
曾经，在球员还是纯粹运动员而非商人的时代，老派运动员们的问题在于过于喜欢逞英雄主义，总是强行带伤出战并乐此不疲，这导致诸如拉里-伯德（背伤）、“微笑刺客”托马斯（跟腱）、科比（手指、跟腱）等巨星的职业生涯出现断崖式的下滑甚至提前结束，彼时人们总是呼吁这些球星要更加科学合理地保护自己的职业生涯。而如今，当NBA越来越多的球星蜕变成为思虑周详的精明商人、处处奉行精致利己主义时，人们又开始感慨球星们缺乏前辈那种带伤搏命的杀气和决心，而这些老派风骨恰恰是数据和金钱所无法衡量的。
此番，杜兰特带伤复出导致跟腱受伤，虽然很可能会导致其职业生涯成就大打折扣，其未来的薪水和商业价值也会大幅缩水，但他带伤出战的悲壮和决绝却让人重温了老派球员的风骨，从而赢得了世人的尊重和感动。从这个意义出发，世人绝不能只从夺冠数量和金钱等世俗眼光来叹惋杜兰特的跟腱受伤，这次总决赛强行复出受伤同样也应被视为杜兰特传奇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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