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清代的广州珠江口岸

这要从里根上台说起。

1981年8月3日上午7:00，美国空中交通管制员工会（PATCO）宣布罢工，超过1.3万名空中管制员参与罢工行动，美国近一半航班停飞。新当选的总统里根马上宣布罢工违法，并限定罢工人员48小时内必须回到工作岗位，否则开除。

两天后，1.1万名坚持罢工者被开除，并终身禁止其再为联邦政府雇佣，其中一些人被处罚、逮捕和判刑。

PATCO不只是一个常规的工会，其成员是专业技术人员，需要长时间、高成本的培养，美国航空管理局（FAA）此后花了近10年的时间才将管制员人数恢复到正常运行的水平。这些罢工者是美国的典型的中产阶级白领，PATCO也是美国中产阶级工会主义的标志。所以这一罢工的失败标志美国工会运动遭遇重创。

于此同时，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也向工会宣战，在英国颁布了一系列法律限制工会运动。

为什么英美两国在这个时候打击国内的工会运动？

这就要往前追溯到二战以后。为了重建国际政治、经济关系，防止再次出现30年代经济大萧条，以及由此产生的地缘政治关系的崩溃，西方很多国家实施了以“凯恩斯主义”为名义的经济政策。

我们经常会听到这个经济学词汇——“凯恩斯主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逻辑告诉我们，考察任何概念，要看它是区别于哪些概念、针对哪些概念的。“凯恩斯主义”是针对什么概念提出来的呢？

古典经济学当中有一条“萨伊定律”，简单来说就是：

只要有卖，就会有买，买卖总归是平衡的。那么只要能生产，就一定会有需求，所以不用管是否生产过剩，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最终一定会被需求平衡。

在这种经济思想的指导下，社会只要给予资本和企业最大自由，让它们尽情生产，其他就不用管了，尤其是不用管劳工如何。这是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基本观点。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对“萨伊定律”提出了猛烈的批评。

到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经济学家开始反思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局限。打着“新自由主义（New-liberalism）”的“凯恩斯主义”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出现的。

“凯恩斯主义”不同意“萨伊定律”，认为不是生产导致需求，而是需求导致生产；不是有卖就会有买，而是有买才能有卖。之所以出现经济大萧条，是因为生产过剩，而有效需求不足，因而拯救经济的药方是要从扩大需求入手，让买家有钱。

一方面让政府来买，实施积极的货币政策和扩张的财政政策；另一方面让老百姓来买，就需要增加工人福利，促进就业，保护劳工。

这两方面都需要政府强烈干预和控制市场，对资本和企业进行限制。

所以“凯恩斯主义”被有些人当成披着羊皮的马克思主义。一个观念一旦出现，就一定会有反对者。针对“凯恩斯主义”，1947年，哈耶克、米塞斯、弗里德曼，一度还有波普尔（就是提出科学是“可证伪”的）等人结成“朝圣山学社”，提出“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以区别于凯恩斯的“新自由主义（New-liberalism）”。

我们现在所说的“新自由主义”一般是指“Neo-liberalism”，而把“New-liberalism”叫做“凯恩斯主义”或“新政自由主义”（指罗斯福新政）。以下的“新自由主义”特指“Neo-liberalism”。

“新自由主义”希望能够回归“古典自由主义”，信奉个人自由的理想，提倡保护私有产权，认为“政府不是解决方案，政府就是问题本身”，反对一切政府干预，避免“通向奴役之路”。

二战结束以后，“凯恩斯主义”占了政策实践的上风，新出现的“新自由主义”只是在学术界保留着声音。

最开始，“凯恩斯主义”让工人工资增加，促进了需求和消费，这进一步刺激了生产，使得经济在战后迅速恢复。1959年莫斯科博览会上著名的“厨房辩论”中，时任美国副总统的尼克松，已经能够向赫鲁晓夫炫耀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富有。

但是到了七十年代，美国为了对抗石油危机导致的经济衰退，采取了过度刺激经济的货币政策，这就导致了高通胀。高通胀带来的物价上涨，又使得工人提出加薪的要求，而当时工会力量很强大，劳方在谈判中占有优势，使得工人工资快速上涨，这又反过来推高物价，让高通胀得以维持。

这种物价和工资的螺旋上涨，最终使得企业利润减少，投资减少，甚至破产，经济因此失速，这又推高了失业率。

美国经济因此出现“滞胀”：高通胀，高失业，经济长期停滞。“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政策失灵了。

这个时候，随着哈耶克和弗里德曼分别于1974年和1976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新自由主义”思想由学术界扩散到社会的其他领域，最终影响到了政府的经济政策。

如何走出工资和物价快速的上涨怪圈？里根和撒切尔夫人打着“新自由主义”的旗号，第一板子打在了工会上，把劳方打散为一个个孤立的个体，削弱劳方在劳资谈判中的能力，不惜以扩大失业率为代价来降低企业人力成本，希望以此能增加企业活力。因而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于此同时，里根政府以“新自由主义”的名义，在几乎一切领域给产业资本、金融资本松绑，大幅降低企业税赋。政府退出市场干预，刺激市场活跃度，终于让美国经济得以好转。虽然企业税赋降低了，但经济增长了，税基扩大了，最终使得政府财 45 37603 45 17280 0 0 5738 0 0:00:06 0:00:03 0:00:03 5738收入大幅增加。

生产要素的价格是由稀缺程度决定的，如果资本相对劳动力过剩，那么劳动力价格就会增加。但是，美国劳工却没有分享到经济增长的成果。在里根执政期间（1981—1989年），工会参与率由21.4%下降到16.4%，最低工资标准由与贫困线持平，下降到低于贫困线30%。

这又是为什么呢？这就要说到“经济全球化”了。

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放松资本管制，实行浮动汇率，资本和货物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流动，经济全球化开始加速。

随后，中国政府也开始进行转型：逐步退出对市场的全面控制，增加市场自由度（改革），同时用各种超国民待遇吸引外国资本投资（开放）。中国登上了全球经济竞争的舞台，把“全球化”推向新的局面。

但是，这种“全球化”是资本和货物的“全球化”，而劳动者被限制在本国内，美国的劳动者要被迫参与全球劳动力的竞争。

中国劳动力数量庞大，工资仅相当于美国的几十分之一，这对美国资本家有莫大的诱惑，只要把工厂搬到中国，成本就大幅降低，利润大幅增加。

逐利的资本用脚投票，纷纷跑到中国投资办厂，中国从美国输入资本（资本流入），然后输出商品到美国（贸易顺差），这抑制了美国的通货膨胀，但同时也压低了美国劳工的工资，甚至抢走了美国劳工的工作机会。美国产业开始空心化，中国经济却开始腾飞。

这个过程中有人受益，有人受损：最有钱的美国产业资本、金融资本和最没钱的中国劳工受益，但是在中间的美国劳工受损。美国最富有的0.1%的人口家庭财富占比，从1975年的7%一路飙升到2015年的22%；中国人民的生活也普遍提高；但是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收入基本停滞。即便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也没有影响到这一趋势。

说白了，“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其实是美国的资本和精英与中国人民一起瓜分美国中产阶级的利益。了解到这一点后，国内有些人反对“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真是有些……

由于社会贫富的两级分化，到了2011年爆发了席卷全美的“占领华尔街”运动，这是美国草根表达对精英的不满。

虽然这次运动被镇压下去，但是5年后，他们用选票把川普选成了总统。川普竞选时向他们承诺要扭转全球化对美国劳工的伤害，要把工作带回到美国。

其基本思路就是两条：国内坚持“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给资本和精英更多的自由；但反“贸易全球化”，美国贸易逆差其实就是商品净流入，输入商品就是输入其他国家的廉价劳动力，让美国劳工处于不利的竞争地位，所以要给商品贸易加上篱笆。希望通过这两招来刺激美国经济，增加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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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领华尔街运动

川普当选后就开始退出各种贸易协定，阻止外国移民，减税、放松资本控制、吸引资本回流，宣布增加基础设施建设等等，就是对竞选承诺的兑现。

经过一年的施政，美国经济增长，资本回流，股市大涨，创造了大量的就业岗位，企业和老百姓兜里都更有钱了，甚至有些在华的美国企业的中国雇员都得益于减税，也拿了几千块钱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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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x对川普的总结

这次威胁对中国实施贸易制裁，也是川普施政的延续。

川普是个商人，他知道贸易战是要付出代价的，关键是风险和收益分析。他其实也不关心美国人民是死是活，他只关心能否赢得他们的选票，保证下次当选。

川普是靠草根的支持赢得选举，他们的利益要维护；但是美国主流话语权还掌握在资本和精英手里，他们的利益也不能受损失。

所以，川普的政策是国内经济依然保证自由化倾向，但是全球化要有选择地退出。

对于低端制造业，就算不转移到中国也会转移到其他国家，肯定回不到美国了，对这方面的贸易制裁只会增加美国国内的通货膨胀，让中产阶级利益受损，这种事情川普肯定是不会干的。

但对于那些和美国已有或将有竞争关系的行业，川普的贸易大棒一定不会客气。

中国前三十年的发展，总体来讲是和美国经济互补：中国没有高端产业，但有大量廉价劳动力，可以吸引美国劳动密集型的产业转移。

但随着中国经济发展，劳动力工资提高，资本越来越充足，必然要走向产业高端，这样就必须进行发展模式的转变，产业结构的升级，未来也必然同美国传统高端优势产业产生越来越激烈的竞争。

所以川普的贸易制裁对象应该是其他国家那些和美国有竞争的行业，比如高科技、高端制造、新能源、航空航天等等行业。

换句话说，川普贸易大棒打击的不会是中国的普罗大众，而是中国的“精英阶层”，打击的是中国的上升空间，打击的是中国的未来。

这就是中美之间贸易战的历史背景知识。

目前，中国越来越成为“经济全球化”的旗手，美国却有选择地采取孤立手段。未来中美之间的经济发展，互补越来越少，竞争越来越多，即便这次贸易战打不起来，但未来一定会有越来越频繁和激烈的冲突。

说实话，中国目前的反制手段真不多。

只要是中美两国都能生产的商品，中国的成本和价格基本都更低，这种成本和价格优势天然地形成了对国内产业的保护。

如果在自由贸易的情况下，只要中美两国都能生产的商品，就基本上是一边倒，中国商品去占领美国市场，而美国商品很难反过来占领中国市场。只要是中国能制造的商品领域，美国就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所以，中国需要从美国进口的商品，往往是中国国内没有的或不能生产的。中国如果进行贸易制裁，只能对这些商品征收关税，在没有国内替代商品的情况下，就会增加国内老百姓的成本，相当于中国海关向中国人民征税。

而美国对我们的贸易制裁的领域，应该都是目前、或未来与美国有竞争关系的，对这些中国商品征收关税，可以降低这些中国商品的竞争力，给美国同类企业带来机会。而针对美国国内不生产的商品，估计川普也不会制裁。

这种情况下，美国乐于对中国制裁，但中国的反制手段有限。所以我们看到了美国准备对6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征税，而中国准备对3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征税。这相当于川普扎了我们一刀，我们骂了他一句。

中美贸易战的最终结果可能是什么？虽然对未来做出任何预测都是要冒风险的，但我还是冒险预测一下：

如果中国认怂，那么可能会出现在不涉及技术转移的情况下，中国向美国的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行业开放市场。

如果中国要把贸易战打到底，那么就需要凭借国内市场的支撑加快进行产业升级，需要给中国的资本和企业更多的自由空间，但时间会比较长。

如果某一天，谷歌中国可以正常使用了，可能说明第一种情况出现了；如果某一天全面开放民间资本管制，取消行业和市场准入，大幅度降低企业税赋，所谓“进一步全面深化供给侧改革”，那么可能说明第二种情况出现了。

“美国第一”，意味着美国只允许全球有他这一个老板，其他都是打工仔，只要有哪个打工仔也想当老板，美国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而其他国家应该是乐见有两个老板竞争的，这样他们打工会舒服一点。

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想赞扬谁或敌视谁，只是想搞清楚这个世界背后的运行逻辑。

“凡事皆有原因”，这是莱布尼兹提出的逻辑的第四个原理（即“充足理由律”，前三个逻辑原理就是：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但任何复杂的社会问题不会是几个简单原因导致的，而是很多原因的耦合，甚至是由于“蝴蝶效应”导致初始原因被淹没在一大堆随机事件当中而不被人发现。

所以，以上仅仅是给出一个非常简单的分析，自由市场经济绝不是简单的劳资两方，还要考虑很多其他因素，比如科技、资源、环境、地缘政治、各国政策、文明冲突等等。不同人对此事可能有不同的视角。

欢迎大家对“中美贸易战”谈谈自己的看法，给出自己的预测。最关键的是需要给出您分析问题的逻辑，启发我们一起思考。

另外，这篇文章说，以“凯恩斯主义”的名义、以“新自由主义”的名义，意味着这些政治经济理论的内涵和实际的政治经济政策实践是两个层面的东西，就像朝鲜以“马克思主义”的名义一样。

今天推荐大卫·哈维的《新自由主义简史》，这本书有Kindle版，纸质书卖光了。

大卫·哈维以人文地理学的研究确立了学术地位后，转向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成为西方著名的马克思主义者，激烈地批判现有西方的资本主义体制，认为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合一，是造成现在资本主义危机的深刻原因。

在这本《新自由主义简史》中，哈维介绍了目前占主流话语的“新自由主义”的来龙去脉：“新自由主义”如何产生；资本和精英阶层如何利用学术和媒体资源，欺骗老百姓接受使其利益受损的思想体系；中美之间的经济关系以及对未来的预测等等。

这本书只是一家之言，但能让我们换一个和主流话语不同的视角来看看世界，可能会有启发。

这本书出版于2005年，其中有些段落有惊人的预见性，比如说到美国共和党：

读到这一段，想想川普当选，会心一笑，不知川普是否读过这一段？

他不过是把哈维所说的“借助隐秘的种族歧视、对同性恋的憎恶感、女性歧视”公开化了而已，因而冲破了“政治正确”的牢笼，赢得了“白人工人阶级”的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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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自由主义简史》（睿文馆）

版本：Kindle电子书

文件大小：14472 KB

纸书页数：263

语种：简体中文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第1版 (2016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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