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时期的爱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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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    

加西亚·马尔克斯和王小波：因为你们不在了，我只好自己写给自己看。

以及 

所有读完这部作品的读者：读完它的人比写出它的人更值得尊敬。

此作动笔于2008年5月13日，作者花费13年时间致力于最大限度地发挥中文作为一种文学语言的功能，即力图以复杂方式叙述一个简单故事，以表现简单故事的复杂性。因此作者提示如下：阅读这个故事需要比写出它更大的耐心。

一、序幕：天堂常委会——此章用于向可以改造好的知识份子莎士比亚同志致敬 

1 上帝，又名和华同志，的讲话 

公元2008年5月13日，清晨。

天常委紧急扩大会议在“幸福者的玫瑰”圆形剧场召开。

莎士比亚，最伟大的诗人，愿他的灵魂在天堂安息，事实上他的灵魂确实在天堂里，只是暂时不得安息。

因为他是主流作家，由于知识分子政策，更由于组织的信任，他被安排担任会议记录。

会议事关中国，需要中文，但中文不是天堂的官方语言。考虑到中国国家地位的提高，中文推广计划已经在酝酿中，但最近一个世纪内这个国家进入天堂的名额很少，因此天宣部聘请的专家都是些老家伙。而老专家们搞不懂白话文，在他们看来，这门古老而美妙的语言百年以来简直被搞得乱七八糟，所以这项推广计划严重地延迟了。

当然，办法还是有的，例如莎士比亚戏剧的中文译者朱生豪就在天堂，但有关方面并不掌握这个情况。因为人间更关注死人，而天堂更关注活人，所以像朱生豪这种只会埋头写字的人，就注定生前在人间无人喝彩，死后在天堂默默无闻。

事实上，要不是当初管进人的天使认真负责，严格按书面规定办事，这位小朱多半在升天审核这一关就被那些有关系的鬼魂挤到地狱去了。

结果就是，伟大的莎士比亚的记录无人翻译，只能由我勉为其难地传达大致意思。

莎士比亚虽然是主流，团结对象，可以改造好，但尚未改造好，文人习性依然严重。这种习性，以领袖的眼光看可以是革命浪漫主义，挺可爱；但在各级组织看来就是小资产阶级自由散漫，讨人嫌。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有时候看上去很讨领袖喜欢的人一转眼就被组织处理了：因为领袖和各级组织之间也是有分工的，领袖负责喜欢，组织负责处理。

总之，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莎士比亚同志上来就抒情，多少有点辜负组织的信任。这件事可能在下次运动的时候被提及。

会议记录是这样开篇的：

曙光女神刚刚照亮无边的圆形剧场，阿波罗就匆匆来到，把太阳金车交给赫利俄斯去行完它的轨迹——这可怜的老神，自从他人间的儿子法厄同把金车倾倒在埃塞俄比亚，烧黑了那里的人民也烧焦了自己的躯体，已经黯然神伤三千年，直到今日才又承担起他往日神圣的职责。

因为人间灾祸连连，使得阿波罗，他的继任者，和诸神一样，不得不终日留连在圆形剧场的会议桌旁。没办法，和做事相比，开会总是更重要的。

光芒四射的耶和华走进会场，如庄严的头雁，身后同样耀眼的诸神，天堂的常委们，雁行般V字排开，严守排名，不会错了分毫。

本来栖息在这玫瑰中的幸福的灵魂们，正如伟大的但丁所说，它们像花瓣一样簇拥在这光明的所在，这才使得这里有了这个不朽的名称，而此时它们自觉地远远散开，如同百兽把森林的中央留给威严的兽王。

天堂人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就此开始。

上帝耶和华同志主持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讲话全文如下：

“自从我让我亲爱的儿子降临到人间，大地已经围绕着我们旋转了2008次。事实上自从我造出那群可怜的生物，他们就一刻也没有让我安静。如果不是怕我的诅咒威力过于强大，我真想诅咒那个我随手造出亚当的无聊的下午，因为有了他，我就有了无穷无尽的烦恼。

 “首先我必须为他造出一个女人，为了满足那个挑剔的男人的趣味，我在造出夏娃的时候把她的胸部和大腿垫得高耸丰满——我这手艺甚至在那女人的后裔中催生了一种职业——但我却忘了给她的脑子哪怕是十分之一的填充。

“而且我虽然小心地不让她把智慧踩在她秀丽的脚底，却也不十分肯定是不是把这可贵的礼物放进了她金色的头颅——不管谁看到那一片金色的时候，都不免要昏头昏脑呢！看来我那美丽的造物，把那点可怜的智慧都留在了腰间，正因为这样，撒旦才找到了攻击我的机会。

“当我不得不把我那两个可怜的造物赶出我为他们准备的伊甸，我似乎又犯了一个无法改正的错误。我显然忽略了亚当夏娃的子孙们的繁衍能力。我造出这两个人类花了一天时间，而哪怕把这段时间分成24份，其中每一份再划分三千六百次，他们在每一次里能造出的成绩都数倍于我当初辛勤劳作的结果。而且，他们一边拼命繁衍自己，一边用同样效率拼命灭绝当初和他们一起被我制造出来的生物。

“更可怕的是，这帮人类被安放到了辽阔的大地，这事儿是由基路伯同志具体操作的，当然，他也是好心，也口头请示过，本意是想让他们把我们和那个黑暗的捣乱者隔开，大家选择的道路不同，但也不妨彼此相安无事，共同构建和谐宇宙嘛！

“但是我们忘了，天堂离大地太远，而地狱离大地太近，我那些造物看上去更容易成为撒旦的门徒，我们简直是帮撒旦组织了源源不断的干部队伍！他们把大地搞得面目全非，我简直认不出那个我当初辛苦创造的作品了，因为它现在看上去像是从地狱扩建出来的开发区！

“在所有邪恶的方面，亚当和夏娃的这些子孙们有着无师自通的天才，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以教育为主，我们请赫拉同志牵头成立了文化领导小组，专门分管意识形态，天宣部的同志们组织编写了那么多圣徒事迹和灵魂清洗材料，你们知道的，为此天宣部的预算连年增长，现在我们意识形态方面的费用已经仅次于宇宙安全维护费了！

“但是结果呢，收效甚微，只能影响一些头脑简单的傻逼——哦，请原谅，这是一个来自人间的有罪的名词，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它邪恶的表现力很适合我此时的心情！你们看看这不可救药的人类吧，我把我的血肉都降到人间供他们吃喝了，却无法救赎他们从第一个祖先起就装在腰间的灵魂！

“比亚同志，谢谢你为我挥动你手中的鹅毛，自两千八百年前那个天才的瞎子——他因为生在我儿子之前而无法通过天堂的大门——之后，你就是人间最伟大的诗人，你一定知道，自从你的同行但丁说他神游了此处，并在瞬间见到了我的圣灵，我这可怜的灵魂就没有过一刻的安宁。

“自人间的五花八门的祈祷整日充塞着我的双耳，那些祈祷的思想境界我就不细说了，说出来把天堂的风气都要带坏。总之，如果我满足他们十分之一的愿望，我就会被他们改造得比撒旦还像魔鬼了！

“唉，这些愚蠢的人类！就算他们的祈祷是有理由的，难道他们就不想想，我为什么给他们造出大大的耳朵，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用于听力？这原本就是依照我自己的形象嘛！我们当领导的，主要是动嘴，耳朵只是个摆设嘛！

“难道他们不知道，诸神也有分工，上访不要越级？不要什么事都找一把手嘛！难道他们不知道天堂信访办的存在，不知道我们最近对信访工作很重视，而且增加了行政预算？唉，他们不知道，当上帝是这样辛苦的行当！

“请诸位原谅我的罗嗦，因为在这多事之秋，方方面面都是严峻考验。好了，按程序一把手总要先说几句，现在，波罗同志，我说完了，请你告诉我们，人间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2、天常委、日管委书记阿波罗同志介绍情况

阿波罗：“好的，我来说几句。虽然每天我的太阳金车必须行遍整个大地，但最近我特别关注古老的东方。因为从我的故乡奥林匹亚点燃的圣火，这个夏天将在那里燃烧。

“和华同志，也许您对您的造物感到失望，我也认为他们偏离了您的正确领导，辜负了您创造他们的艰辛探索。不过当他们用我赐给他们的光芒点燃圣火的时候，那种来历不明的欢乐劲儿倒是差点感染了我！

“阿尔特弥丝，我美丽的姐姐，我们庄严的母亲勒托当初把我们一胎生下，她总是对我有些嫉妒，因为她虽然也带给人类光明，却不能给他们温暖。

“说到温暖，这正是我要说的：在本该春暖花开、江河解冻的季节，这个古老的东方，却被冰雪和严寒覆盖。在我的家乡爱琴海岸，当我的姑妈德墨忒尔和她深爱的女儿珀尔塞芙妮分离，她才让大地万物萧索霜冻，但即使她再失去3个女儿，也不会让人间变得那般景象！

“连捣蛋的杰克·弗罗斯特，那北美的霜神，他可以让趾高气扬的美国佬整个冬天都呆在火炉边读老亨利·朗费罗平淡的诗句，但他也从来没有对人间动过那般手脚！所以，各位，那一定那是撒旦的杰作！

“看那风雪之中的人们，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像蚂蚁一样的队列把整个亚细亚铺满了四分之一，只是为了坐在一起吃一种由面皮包裹韭菜而成的不易消化的食品，这些奇怪的东方人真是比被缚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还要执拗呢！”

天委秘书长赫尔墨斯插话：“波罗同志，普罗米修斯反动集团的事情，已经有了组织结论，而且也宽大处理了，我们就不必对他表示同情了吧！”

阿波罗扭头，注视了赫尔墨斯5秒钟，把头扭开，继续说道：

“我曾问过文史馆的希罗多德老师，他把人间所有伟大帝国的历史想了个遍，也想不起什么时候有过几天之内上亿人的大移民，可这帮东方人居然每年来一次，都在最寒冷的季节，30年乐此不疲！

“赫尔墨斯同志，普罗米修斯我只是随口一提，我想说的是，这个可怜的东方民族一定是中了撒旦的魔咒！

“这些不幸的东方人啊！被覆雪压倒的古屋还没有立起，被狂风吹翻的大树还躺在地上，就像可怕的堤丰一夜间增添了无数黑色的子孙；他们还没有用自己艰难的脚步丈量完那冰天雪地呢，在巍峨的喜玛拉雅，人类足迹的极限——如果把我的住所奥林匹斯放到那里，就像把卑格米人送进了安泰的家族——在那山脚下，又燃起了不祥的烈火。

“不明所以的人们相互仇杀，践踏辉煌的克罗萨斯王宫的多利亚人也比不上他们凶狠呢！唉，仇恨的种子四处撒遍，整个世界都被惊扰了！

“比亚同志，正如你所说，忧郁的哈姆雷特也有怒吼的时候，当命运在呼唤，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能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强。唉，可是你也说过，大人物的疯狂是不能听其自然的，何况大动物！一头伸张肢体的醒狮是难以捉摸的！这不幸的民族，谁知道他们庞大的力量会指向何方！

“至少，他们对鲜血的颜色有着奇怪的嗜好，当他们用这个色铺满了差不多整个大地，真是吓了我一跳呢！那时我正在巡行，以为曙光女神丢落了她们的长袍！还有，正如和华同志所说，他们在制造各种嘈杂声音方面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才能。

“在我的家乡，伟大荷马为了吟诵史诗的金口，必须付出失去视力的代价，而在那个神奇的东方，每个人都可以怒目圆睁地用声量压倒10个荷马，我只在我养的公牛发狂时才见过那种眼神！我搞不清楚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激动，但是最近各部门都在反映，每天我的太阳车运行到最高点的时候，本是天堂干部们神圣的休息时间，而他们最近却被吵得无法安眠！

“而那些可怕而不幸的东方人啊！刚才说到的纷乱还没有结束，瘟疫又像黑色的阴风袭来。仿佛我在特洛伊平原射向阿开亚战士的死亡之箭，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拨转了方向，我和波塞冬共同修筑的伊利昂城墙也挡不住死亡的阴云。

“多少婴儿离开了他们的母亲，多少母亲流尽了她们的眼泪！当初我看到忒拜城骄傲的王后尼奥伯因为失去自己的七子七女而变成了流泪的石像，我也可以不为所动；而这些不幸的多灾多难的东方人啊，他们中那些母亲的泪痕，真地让我不忍卒看呢！”

上帝：“简短些，波罗同志。我们都知道撒旦最近正在东方的地下留连忘返，我们也都为那些东方人的灾祸连连而叹息不已，虽然他们很久以来就让我享受不到午睡的乐趣，但还是让我们简短些吧，比亚同志知道，待会我还有个座谈会要去。

“此时我双耳充满着来自东方的哭泣，诸神中你每天都要巡视苍穹俯瞰大地，阳光下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请你告诉我们，那不幸的东方又有了什么样的动荡，使我在一瞬间听到的祈祷，多过了我亲爱的儿子受洗的约旦河的水滴？”

阿波罗：“好的，和华同志，我亲爱的上帝，我们之中的核心。在我上一个巡行的周期，当我刚从最高处驶下我的金车，突然感到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似乎要使我和金车都偏离既定的方向，使我不得不勒住我那躁动不安的骏马，使这至关紧要的金车平稳下来。哦，我的主，自从您使清气上升，大地沉降，下界何曾有过这样巨大的力量，使太阳都为之停息！

“只见东方的崇山峻岭之中，大地拱动，像一条不怀好意的恶龙，群山摇荡，土裂石崩，如罪恶的撒旦——他本无疑就是这灾祸的罪魁——要把大地翻转，好让他阴暗的宫殿，来接受它本不该享有的阳光。

“哦，我的主，自从您的造物离开洞穴，他们就在大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鸟笼。您曾阻止他们修建通天的巴别，但野心勃勃的人类怎能理解您的苦心！那些挂满鸟笼的巴别曾经不可一世，几乎戳到诸神的脚跟，我的太阳车在雾天如果不打上远光，一不小心就要撞上。

“而此时它们都摇晃得像风中的枝条，然后如受伤的巨兽纷纷倒下。每一个巴别都变成一个坟场，每一个鸟笼都变成一个囚笼，生命之光被埋葬在里面，无路可逃，瞬间熄灭。

“因为幸运而偶然逃出的人们惊恐万状，我的主，您选定的领袖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的时候，他全部的追随者加起来也不及这些奔逃者的万一！

“他们如同被鹞鹰追逐的鸽群，散乱着羽毛奔命，但他们逃得出他们居住的鸟笼，却逃不出他们建造的大城。您曾为他们指点过耶路撒冷的形象，但他们的骄傲和愚蠢使得他们复制出一个个巨大的牢笼，让这些可悲的鸽子四处碰壁！

“这些可怜的人们，曾如此得意洋洋地垒起砖石，以为能造出通往天堂的阶梯。但不管是阶梯还是牢笼，现在都轰然倒下，砖石如大雨倾下，每一块都成为屠杀他们的凶手。

“他们惊恐躲避的样子让我想起被阿喀琉斯追逐的赫克托尔，但不是因为他同样惊恐，而是因为这位英雄那句先知的预言：‘神圣的特洛伊啊，你的倾覆就在眼前。’

“哦，我的主，您说您听到数不清的祈祷，那当儿他们除了祈祷可还能有何作为？只是如果您还能听见他们的哭泣与惊叫，那还要费去您七倍的听力！哦，我的主，除了您毁灭罪恶的所多玛那个令人慨叹的日子，人间可还曾有过这般惨境？”

3、老同志赫里俄斯发言

上帝：“哦，赫里俄斯同志来了。您一定刚刚完成了您的巡行。虽然您三千年前就退居二线，但如果没有您，阿波罗可不知该如何分配他的职责。凡人们总以为太阳神就该驱使太阳，哪懂得开会才是诸神的第一要务！所以见到您我就想起那熟悉的箴言：老同志永远是我们的宝贵财富。Take  a  seat,  take  a  seat, 快歇下您辛劳的双脚，告诉我们您新鲜的见闻。”

赫里俄斯：“哦，和华同志，我们的核心！您就是不问，我也会说起。因为我刚才看到的景象实在是触目惊心。东方的哀鸿吸引我极目远眺，那原本秀丽的山川，您的杰作，现在已是满目创痍！人们在废墟前哭泣，耶路撒冷的哭墙哪有这般宽广！

“莎士比亚，人间最伟大的诗人，你的奥菲莉娅曾使千百人落泪，但那眼泪和我看到的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的万分之一！奥菲莉娅那句哀伤的概叹，倒像是为他们准备的：‘啊！我好苦！谁料往日繁华，尽成今朝泥土！’

“我看见母亲把乳房塞进儿子的嘴唇，儿子却再不能吮吸；丈夫亲吻着妻子的躯体，却再也唤不回她的气息；瓦砾旁散落着学童们的鞋子和书本，而它们的主人再也不会来把它们拾起；他们还来不及抬头看这世界最后一眼，就被埋进暗无天日的瓦砾；暴雨又把那瓦砾变成泥泞的地狱。

“哦，惊恐吧，颤栗吧，人类的精神可受得起这样的折磨和恐怖？如果一个民族也有心灵，哪一颗心灵载得下如此沉重的悲伤？它那哀恸的辞句，使天上的流星、甚至我的太阳金车也惊疑止步！唉，这些不幸的多灾多难的东方人啊……”

阿波罗：“赫老，我同意您的提法……”

赫里俄斯：“看着那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头上无片瓦遮身，腹中饥肠雷动，衣衫千疮百孔，虽然我不是血肉之躯，却也禁不住要潸然泪下。诸神啊，体味一下人间的苦，让他们知道永生的神也不是全无心肝吧！

“和华同志，当我在希腊，曾听到这样的传说。在您的儿子，万众景仰的耶稣，被罪人们钉在十字架上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他的声音如此微弱，连他光荣的父亲都没有听到，却被人类记下。每当绝望统治了他们的心灵，人们就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此时我也禁不住要代他们发出这沉重的叹息：‘我的主，既然您创造了他们，为何又将他们抛弃？’”

 4、王小波天堂日记

以上是莎士比亚的记录。这种级别的记录，即使因为工作需要让人看，也只能看不能抄，所以后面的我实在背不下来了。我已经尽我所能地表达了对这位伟大诗人的敬意，愿他真地在天堂安息！

事实上天堂是作家们的大本营，因为作家都惯于说假话。看了《浮士德》就知道，靡菲斯陀是个实在人，不像浮士德那么爱说漂亮话，明明把玛甘泪一家人都害死了，还厚着脸皮跟人家说“你应当活下去！”

相比之下，靡菲斯陀说的话就经常不讨人喜欢，所以他只能呆在地狱里。由此可见，天堂才是撒谎者的乐园，所以天堂的作家队伍人丁兴旺,干部储备也很充足。

王小波此时就在“幸福者的玫瑰”里晃荡着。这是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在人间和天堂都不追求进步，所以到了天堂也是低端人口。也许是等他人间的遗孀等得神思恍惚——遗孀的爱情开创了新局面，好象不急着来相会。

总之，他不像其他灵魂那样一见领导开会就自觉躲得远远的，而领导们则没想到居然还有在领导面前这么心不在焉的群众，并未清场。这么一来，王小波虽然不是天常委，也没有被指定作记录，却也列席了会议。

不光如此，这小子还把他听到的记到了日记里——作家的日记从来就不可信，只能当作小说看。这说明了日记的坏处——当然，英雄日记除外，这谁都知道——只要还有人敢写日记，就说明革命还不够彻底。

天堂里都是灵魂，所以如果在天堂里革起命来，那就是一场真正的触击灵魂的革命。

趁着天堂革命还没发生，我们来看下王小波日记的内容（接莎士比亚记录）：

上帝听了赫利俄斯的发言，面无表情，只是沉着地注视着赫里俄斯，说了一番话。如果仔细听，就会注意到这番话里的称呼发生了变化，“您”换成了“你”：

“赫老啊，你是老同志了，刚才我还说你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呢，当然了，这个评价不变，不过赫老，在这关键时刻，你可要保持一致啊！先把工作抓起来么！不要忙于问责么！”

（赫里俄斯惶恐地说：哪里哪里，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问责我也不怕，不错，天地是我开辟的，不过当时经过了和卡俄斯和盘古的集体研究嘛。两位老同志已经退下来了，但都还健在嘛，可以作证嘛！

“不错，人类也是我创造的，但是普罗米修斯和女娲也参与了嘛，雅典娜同志当时也在场嘛！

“当然，我不是要把责任推给别的同志，我早就说过，一切责任都是一把手的，这个原则不会变！我们现在条件好了，到了天堂了，但我还是可以重上奥林匹斯山嘛！天使队伍会不会跟我走呢？我看是会的！

“当然了，现在还用不着说这些。我刚才就强调过，现在人类的情况很复杂，工作很难做，主动靠近组织的很少，很多人我看都受撒旦的支配了嘛！你看看他们把大地搞成什么样子了：今天炸一座山，明天填一个湖，后天又在没有湖的地方灌他妈一个湖出来，我造出来的大地我清楚，经不起这样瞎折腾么！

“好了，这些也不说了，总之我要强调，越是危机时刻，越要警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赫老你热吗？不会吧，这里比你的太阳车可凉快……总之，我们的工作永远有当务之急和重中之重，目前的重中之重是……大家议一下吧。”

会议很快回到了正确的调子上来，大家讨论的结果是：上帝的归上帝，人民的归人民。地震的苦难和抗震救灾的任务由人民承担，没救过来的灵魂由上帝接收。

王小波是个自由散漫的人，其实这种人严格按程序是进不了天堂的。要知道天堂也有各级组织，与人间实行对口管理，王小波生前不是作协会员，只能以社科院家属的身份报上去，天知道他怎么混进了天堂作家队伍。

然而，如果他不进天堂，还有谁能进呢？

总之，这个显然没有组织观念的家伙旁听了一会会议，就跑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思念他的遗孀去了，他的日记也就只记了这么一点。  

下节：天堂C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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