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大规模的示威活动，总是伴随着一定的暴力、抢劫、掠夺等行为。黑人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引发的全美超过650座城市的大规模游行示威，也不例外。5月27日，明尼阿波利斯，一位示威者在抢劫过程中被店主枪杀，店主随后被逮捕；5月28日，明尼阿波利斯，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第三分局遭示威者纵火破坏；5月30日，费城，一位警员在阻止抢劫者抢劫店铺时，被对方驱车撞至重伤；5月31日，费城，费城市长命令市内所有零售商于当天关闭；5月31日，纽约，SOHO街区、第五大道购物区等地商铺遭到抢劫者洗劫；6月2日，费城，一位抢劫者在爆破ATM机时被爆炸波及、重伤死亡；6月2日，圣路易斯，一位退休警员在一家被抢劫店铺前被抢劫者枪杀，目前警方仍未透露更多信息；对游行中的抢劫以及暴力的专门研究很少。开创性的研究，要从社会学家戴恩斯（Russell Dynes）与昆兰特里（E.L.Quarantelli）在1968写的论文「What Looting in Civil Disturbances Really Means」开始。但不管学者的说法如何，现实中，游行中的暴力，总会被用来指责游行、抵销游行本身的正义性。问题是，多数情况下，游行示威是一批人，暴力尤其抢劫掠夺的是另外一批人。后者甚至不关心前者的政治诉求，只不过利用机会发财。但舆论以及政治的，往往追究的是示威者的责任。
毫无疑问，很难为示威活动中的抢劫行为辩护。而抢劫又很常见。无论示威活动本身诉求是什么，示威带来的这些混乱失序的暴力行径，都会损害示威活动本身。尽管很有可能，这些暴力行为与示威参与者无关，但也会受到牵连。| 在示威运动期间，多地出现抢劫、纵火等骚乱活动。更复杂的情况是，有时人们出于对游行示威本身的支持，也会对游行中的财物掠夺等行为辩护，甚至在某种舆论场域下，不得不闭嘴或者改口。这些现象，在这次弗洛伊德引发的美国游行示威中都能观察到。比如，世界顶级珠宝专业杂志JCK有一篇采访报道，提到在芝加哥（Chicago），一位店主在自家店铺被抢劫后，曾在社交软件上道出了自己的困惑：「这些抢劫者认为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从我这里偷走东西，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吗？？？」（The looters「think they are doing the right thing by risking their lives stealing from me???」）但是，很快，这位店主很快开始了自我反省，认为自己发布了不够成熟（undeveloped brains）的言论，应该：「我需要发布促进爱、同情、智慧、理解、荣誉和尊重的内容。」（I need to post content that promotes love, empathy, wisdom, understanding, honor, respect.） | 在一些美国民众（包括受损失店主）看来，再多的财产损失也比不上人命的价值。图片来源：Star Tribune/Aaron Lavinsky这种困惑以及对抢劫行为（发生在示威运动中的）看法上的前后转变，在许多美国民众身上都发生过。当然，有些民众依然认知清晰。知道示威者与抢劫者不是一回事。同样是JCK的报道，在洛杉矶的长滩（Long Beach），另一位店铺遭到抢劫的店主看法就与芝加哥的店主不同：「我不认为这些抢劫事件与抗议或游行有关。示威者都是和平的。当这些『犯罪者』知道会有示威运动后，便搭着和平示威者的便车来了。」（I don’t think this had anything to do with the protests or the march. The demonstrators are all peaceful—these 「criminal」guys come when they know there will be a protest and ride the coattails of peaceful demonstrators.）这位店主所言，其实是一个常识：通常情况下，抢劫者并不能与和平示威者画上等号。在接受《大西洋》的采访时，社会学家达娜·费舍尔（Dana R.Fisher）就形象地阐释过这个问题：「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示威场面，平和的示威者来了，然后会这样说，嘿，他们刚打破了那边的玻璃。现在我要开始抢劫了。」（I’ve never seen somebody come in who’s peaceful and then it’s like, Hey, they just broke that window over there. I’m going to now start looting.） | 达娜·费舍尔（Dana R.Fisher），美国知名社会学家，任职于马里兰大学。在长期研究示威运动的费舍尔看来，和平示威者很少会参与抢劫等暴力行动。虽然参加示威运动的人群各有各的想法，但那些和平示威者更倾向于「保持和平」（stay peaceful）。费舍尔将示威者与抢劫者分开的看法，乃属于基础认知。理解任何一次示威浪潮中的抢劫行为包括正在北美发生的，都需要首先将这一点基础认识牢记在胸。| 拓宽信息来源，扩充见识边界，畅游知识海洋。明白知识携手当当网，为学友们带来联合书单。识别图片二维码，进入小程序。现在就来选购心仪的图书，开启知识之旅吧～既然抢劫与示威不是同一拨人，那就应该分开来分析。比如，这次北美大游行，我们都知道游行队伍为何游行，但那些抢劫的人为何抢劫？除了常见的，趁着局势混乱、浑水摸鱼式占便宜的劫掠，归纳起来，还有两点原因值得细说。如其他疫情国家遭遇的那样，美国的经济同样遭到了打击。根据社会学家亨特（Hunt）的估算，受疫情影响，美国已累积了近4000万失业人口。从5月26日起爆发的示威运动，就成了部分群体释放压力、释放不满、投机牟利的出口。此外，因为失业问题波及到的人群不止有非裔，所以也间接加剧了此次示威运动的复杂性。 | 受疫情影响，弗洛伊德在生前也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图片来源：Twitter/Ruth Richardson亨特在接受Vox采访时感慨说：「他们已经被逼到了边缘。」（They’ve been driven to the edge.）于是，这些被逼到边缘的群体，他们的抢劫行为，被冠上了一个貌似「正义」的诉求：财产再分配（Redistribution of property）。戴恩斯与昆兰特里在1968年针对示威运动的开创性研究中也提出了这样一种解释：「那么，大范围的抢劫可能被解释为：对我们占主导地位的财产观念的一种大规模抗议。」（Widespread looting, then, may perhaps be interpreted as a kind of mass protest against our dominant conceptions of property.）当然，要注意，这里说的破坏抢劫私人财物，与抗议示威行为中有时也会出现的财物破坏，乃是两回事。抗议示威行为的破坏，一般都是针对带有权力象征的物品。正如戴恩斯与昆兰特里在研究中举出的例子：相对公寓楼，部分示威者更可能破坏那些象征权威的物品，比如CNN大楼或警车等。 | 在示威运动期间，发生在警民之间的暴力事件时有发生。但是，抢劫行为，针对的却是其他普通人的财物。哪怕以「财产再分配」的「正义」观念辩白，也无法改变抢劫行为本身在侵犯他人财产权的事实。社会学家博伊尔斯（Boyles）曾有过深入探究。在她的著作《你不能阻止革命》（You Can’t Stop the Revolution）中，就收录着一则经典访谈。 | 《你不能阻止革命》（You Can’t Stop the Revolution）作者：安德烈·博伊尔斯（Andrea S.Boyles）出版社：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访谈的对象是一位被她称作特德（Ted）的男子。在特德看来，自己并不在乎社区的商店是否遭到抢劫，对社区商店的抢劫，只是对黑人社区遭到经济剥削的报复。被抢劫的店家虽然经受着轻微的痛苦，但这并不能减轻社区本就承受的苦痛。毕竟，自己也曾因手头拮据无法在社区商店购买物品，那时的他没有人可以求助（no one to turn to）。就像博伊尔斯指明的那样，这些抢劫者通常都不富裕，示威运动正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获益」的机会。话说回来，对于抢劫行为，那些抢劫者们真的没有正常的价值判断吗？他们真的不知道在侵犯别人的财产权吗？在1992年的洛杉矶暴动（1992 Los Angeles riots）中，一位参与抢劫的民众（接受了《迈阿密先驱报》（Miami Herald）的采访）就曾这样说道：「我不认为这种行为（抢劫）是正确的，但它的确能消除挫败感。」（I don’t think it’s right, but it gets the frustrations out.） | 1992年4月，四位被指控过度执法的警员被无罪释放（被执法对象为非裔美国人罗德尼·金），由此引发了著名的1992年洛杉矶暴动。之所以出现将两者等同视之的误解，关键之一在于一些媒体的舆论导向。毕竟，抢劫更抢眼球。「在媒体对故事的叙述中，你将更倾向于看到即时、突发性的新闻元素……当暴力发生时……抢劫就变成了焦点。」（What you tend to see in media narratives is a focus on the immediate, the breaking news element of a story……When violence breaks out……Looting becomes the focus.） | 在美国境内的示威运动中，暴力活动常常见诸媒体。图片来源：Washington Post / Evelyn Hockstein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和平示威，像抢劫等暴力行动更能挑动大众的神经。而且，客观说，当和平示威无法取得应有的效果时，总会有一些示威者便更倾向于用暴力手段表达自己的诉求。在接受《大西洋》的采访时，社会学家博伊德（Boyd）曾举过一则例子：「在巴尔的摩（美国城市），他们有好几代人都在说巴尔的摩警察局有多糟糕，但没有人听……然后他们开始抗议，仍没有人听。但当巴尔的摩的CVS药店被烧毁后，全世界都开始关注了。」（In Baltimore, they’ve been saying for generations how bad the Baltimore Police Department was, but nobody listened……And then they started protesting; nobody listened. But as soon as the CVS burned in Baltimore, the whole world watched）| 2015年4月，因为非裔美国人格雷（Gray）的意外死亡，巴尔的摩爆发了严重的骚乱。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激进的行为，但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诉求，暴力的确是一些示威群体的上上之选。在他们的普遍认知中：「非暴力抗议只会让你走到目前这个地步，而其他形式的活动则有可能将你推向终点。」（Nonviolent protest will only get you so far, and the threat of other activities might push you over the finish line.）政府也有自己的盘算。当游行示威相对平和时，往往不容易压制，因为缺乏正当性。但如果有了劫掠行为，有了媒体舆论的渲染，那么政府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压制了。以此言之，政府为了维持秩序，也喜欢将示威者等同于抢劫者，这样就有了动用警力压制示威的正当性。除此之外，还会有阴谋论出现。比如造谣说，这次北美示威乃是一些激进群体故意设计的。尤其是游行活动中的抢劫掠夺等暴力行为，是人为设计的。
这些谣言的证据容易被证伪。比如有谣言说这次美国某些城市在一些街角提前垒上了很多砖头，就是为游行所准备。还有一些谣传，说对弗洛伊德的施暴也是提前设计的场面等等。
但在这些容易证伪的事情之外，的确，也能看到一些所谓激进左翼群体（radical-left）与白人民族主义团体（white-nationalist groups）群体的身影。这对于一些主张这次示威运动已经被激进势力渗透并操作，提供了一点点事实基础，但离这种主张成立的事实基础，还差的很远。由于示威活动中出现的暴力，美国政府已经广泛地实施了宵禁政策。根据《华盛顿邮报》在6月2日做出的报道，宵禁政策至少影响了全美6000万人的正常生活，这些人广泛地分布在全美27个州与200多个城市。 此外，CNN在同一天（6月2日）做出报道，全美至少有23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激活了国民警卫队。一时间，由弗洛伊德之死所引发的危机急速加剧。在白宫，川普更是在6月1日发表了强硬讲话：「如果一个城市或州拒绝采取必要的行动去保护其居民的生命和财产，那么我将部署美国军队迅速为他们解决问题。」（If a city or state refuses to take the actions necessary to defend the life and property of their residents, then I will deploy 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nd quickly solve the problem for them.） | 5月29日，美国总统川普发布了知名言论：「一旦有任何困难，我们将接管一切。但是，当抢劫开始时，射击就开始了。」但是，随着示威运动中暴力活动的减少，川普预想中的最坏情况并未到来。有一点仍不容忽视，那就是发生在示威运动中的警民冲突并未停止。在《人们为什么抢劫》（Why People Loot）一文中，作者卡赞（Khazan）就解释过警民冲突可能引发的恶劣影响：「当警察使用橡皮子弹、闪光弹和胡椒喷雾攻击和平示威者时，示威者也会受到刺激，包括在一些情况下煽动其他抗议者抢劫。」（When police use rubber bullets, flash bombs, and pepper spray on peaceful protesters, protesters are then also spurred to aggression—including, in some cases, inciting fellow protesters to looting.）也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当前美国的一些城镇中，警察会以更加温和的态度去对待示威者。| 在洛杉矶，洛杉矶警察局警员单膝跪地、参与了和平示威活动。而当危机部分缓和后，我们仍有必要认清危机暴露出的各种问题。正如亨特在接受采访时的发问：「你必须要问自己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的社会里有那么多人没有太多可失去的东西？」（The question you have to ask yourself is: Why are there so many people in our society who don’t have a lot to lose?）对于这个问题，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有必要认知分析。但是，就游行示威本身而言，在对游行中的抢劫下结论前，都需小心、小心再小心。■
Dynes, R., Quarantelli, E. What looting in civil disturbances really means. Trans-action 5, 9–14 (1968).Why People Loot，Olga Khazan，The AtlanticIn Defense of Looting，Vicky Osterweil，The New InquiryThere isn’t a simple story about looting，Terry Nguyen，VoxLooting Is Criminal—and Complicated, Say Retailers，Emili Vesilind，JCKAs the George Floyd protests continue, let's be clear where the violence is coming from，Rebecca Solnit，The Guardian「佛洛伊德之死」：为何一些示威变得暴力，张英华，BBC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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