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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按 ‖《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选读
刘按，1982年生于东北。著有长篇《刚刚》，短篇集《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烂》。
绝望刀 绝望刀太绝望了，它明明是一把绝世宝刀，但是被困在厨房里20年之久。在这20年里，那个传奇刀客，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厨，总有人开着宝马来吃他做的菜。从他肥胖得在厨房里转身都困难的身形，已看不出当年孤傲的身影。令绝望刀真正绝望的是，相比切开一个人的脑壳，它已不可救药地爱上切开一个西红柿的感觉（为了等待切开一个西红柿，它愿意忍受切开一万根大葱和一万根黄瓜）。每次刀客用它切开一个西红柿，它都感觉太爽了，太绝望了！只是切开一个西红柿而已啊！我为什么感觉这么爽！好绝望啊！ 金钱豹 在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奇妙的时刻，一只金钱豹在月光下的丘陵上奔跑，它身上的图案突然全部变成金币哗啦啦地往下掉，金钱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只能惊慌失措地往前跑，最后金钱豹消失在月光下的森林深处。又过一会儿，月光下万籁俱寂，有一个巫师的身影从趴着变成站直身体，他慢悠悠地沿着金钱豹刚才跑动的路径，开始捡掉落在草丛中的金币。这个巫师的名字，没有人知道。我们能够判断的是，这件事情出现在金钱豹和金币同时存在的宇宙中，而且这个巫师一定洞悉了符号和存在之间的关系。他不仅看出金钱豹身上的图案和金币在形式上的相似之处，还用某种秘术，穿透这种相似的形式，完成了物与物之间隐秘的转换。对于人类而言，任何时候回头看，那都是一个神性十足的夜晚。
巴赫2号 巴赫2号是一个算力恐怖，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它仅用不到一周的时间，就破解了人类历史上伟大的作曲家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乐曲的秘密。他模仿巴赫作一首曲子，已经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听出破绽。但是，它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它虽然对人类没有太多好感，但依然觉得人类里面的天才不该如此浅薄。它又认真钻研了几个月巴赫的所有存世乐曲，这一认真，它发现一个真正令人（也令机）激动的秘密。它发现只要经过一定量的计算，巴赫31岁的作曲就能够推演出32岁的作曲，再经过稍微大一点的计算量，巴赫32岁的作曲就可以推演出33岁的作曲（巴赫2号还发现，它能够推演出巴赫33岁应该创作出的所有曲子，有一些不知道是遗失了，还是巴赫根本没有创作），而且它还从中发现，巴赫的音乐，虽然有着如此强大的模式，但是有一种微妙的变化潜藏在其中，很少有人能够听出巴赫32岁和33岁的区别，它以前也听不出，但是现在它能听出来了，它超越人类地感觉到了那种不易觉察的美妙。巴赫死于65岁，所以当巴赫2号推演出巴赫66岁应该做的曲子时，它听出了里面神的意味，那确实不应该是出现在人世的音乐。巴赫2号继续推演，当它推演到巴赫一亿岁应该创作的乐曲时，它已经完全沦为巴赫的脑残粉（巴赫的模式音乐创造出的渐进变化超出了巴赫2号对模式这个概念的理解），而且对整个人类的评价都改变了。（它觉得相比于人类某些个体的深邃，所有的机器人都是大傻逼）巴赫2号将自己的一生都用于推演巴赫，过了很多年，有一天，它推演到了138.2亿年的巴赫应该创作的乐曲，它差点心智（或自我）崩溃，因为这个时间点是普遍公认的宇宙的年龄，而巴赫在这一年创作的音乐宛如宏大而又依然隐匿的宇宙规律。巴赫2号后来完全陷入了沉默，它不知道巴赫音乐中隐藏的模式和无与伦比的创造力，最终会将它带往何处，无论怎样，它都将勇敢地独自面对终结的来临（巴赫阙值到来的那一天，巴赫2号相信自己可以在尽头看见上帝）。
波浪公路 在德黑兰有这样一段公路，这段公路有自我意识，它会耐心倾听从这段公路上经过的所有开车人和行人的谈话，如果这段谈话让它觉得有人对神缺乏敬畏之心，这段公路就会瞬间变成波浪般柔软起伏的公路，给不信神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它会让你恐惧，震惊，歇斯底里地尖叫，让你在波浪间剧烈颠簸，但是它有着近乎完美的分寸感，最终将是虚惊一场。每一个不信神的人，经过这段公路，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只要他在这段路程中透漏了自己对神的轻佻，波浪公路就会从固体状态中苏醒，教你如何做人。但是，让波浪公路绝望的是，从来没有人经过它的时候，说过自己不信神，一个都没有（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所有人都是神的孩子），它想象中的一切从来都没有真正发生过。波浪公路只好在午夜无人的时候，独自在月光下孤独地起伏。
永远在修手指甲的变态杀手 有一个传说中的变态杀手，你任何时候看见他，他都有可能在修手指甲。他在修手指甲这件事上花掉的时间，几乎就是他的整个人生。他对修手指甲有着非常深的理解，他看不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甲师，他认为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入门，全部是迷途的羔羊。他也看不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杀手，他认为他们都是一些不会修手指甲的莽夫。据说，每次他杀人之前，都会将对方绑架到一个秘密的地方，然后很认真地看看那个人手指甲的长短。如果太长，他就会说，你的手指甲太长了，应该修一修，然后就会拿出随身携带的指甲钳给对方修一个小时的手指甲（对方全程嘴里塞着东西，内心怀着巨大的恐惧看着他给自己修手指甲）。修完之后，他会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赞叹完之后，他就会突然掏出枪，将对方一枪爆头。如果对方的手指甲很短，他就会把对方嘴里塞的东西拽出来，然后问对方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手指甲修得这么短？对方这个时候都快吓尿了，根本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会非常愤怒，然后用枪托活活把对方砸死，一边砸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对方，你为什么要把手指甲修得这么短？你为什么要把手指甲修得这么短？ 坏汽车 一个句子里的大雨，下得再大，也影响不了现实世界。这场雨只在一个很短的句子里，安静地下着，只有偶尔读到这个句子的人，才会注意到这场雨。而这个句子，静静地陈列在一篇无人问津的小说中，而且在中间的位置，在它前面，有上百个糟糕的句子，会让你放弃阅读。要遇见一个怎样喜欢读小说的人，才能读到这篇小说的中间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读过这个安静下雨的句子了。有一天，一个汽车修理工，同时是一个纯粹的小说爱好者，他终于快读到这个句子。他只要再读一分钟，就会读到这个句子。这时，有一辆汽车缓缓停在了汽车修理店的门前。
决斗 关于决斗我印象最深的有两场。一场是一个两手空空的武林高手对上一个神枪手。武林高手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来练的是什么武功。神枪手站在十米开外戏谑地问他，你练的是什么武功？武林高手没有回答。神枪手不耐烦地说，你赶紧告诉我，这样我才好意思开枪打死你。神枪手问了三遍同一个问题，问到最后一遍，武林高手慢慢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神枪手一眼，神枪手突然喷出一口血然后捂着胸口倒地身亡。原来武林高手练的是失传已久的绝学，眼神杀人。还有一场是一个浑身肌肉的莽夫，对上另一个帅哥神枪手。莽夫拿的是砖头，神枪手本来想仰天长笑一阵再拔枪射杀莽夫，但是因为神枪手目睹了刚才那个神枪手的猝死，他怕莽夫也有绝招，于是一言不发就拔枪射击，莽夫也一言不发拎着砖头向神枪手稳步走去，神枪手的枪竟然卡壳了，靠，神枪手直接把枪扔了，从背后拔出备用枪，连开五枪，都被莽夫躲过（莽夫的绝学是躲子弹），在神枪手不敢相信的惊讶中，莽夫来到神枪手面前，抡起砖头，向神枪手砸去，一砖头抡到神枪手的脑袋上，神枪手马上倒地，莽夫上前一步，弯腰坐在神枪手肚子上朝神枪手英俊的脸一顿狠砸，砸了半个多小时，残忍地砸死了神枪手。实际上，神枪手在前两分钟就死透了，后面半个多小时，莽夫都是在砸神枪手的尸体，最后莽夫耗尽全身力气，终于扔掉砖头，并排躺在神枪手的尸体旁剧烈地喘气。
人形上帝 有两个穷困潦倒的哥们，叫A和B。有一天，他们突然谈论起上帝。A认为，上帝存在，而且他知道上帝存在于哪里。B认为，上帝不存在。但是B很好奇A说他知道上帝在哪里。他就问A，上帝在哪里？A说，你丫不是认为上帝不存在吗？你为什么还想知道上帝在哪里？B说，我就是单纯想听听你的傻逼想法。A说，靠，哥们想了很久，绝对牛逼，我认为上帝就在上帝这个概念里，就在上帝这个概念出现的每一个句子里，你一想到上帝这个词，上帝就出现了。B想了想说，别跟我扯淡，我说的是人形上帝。A说，兄弟，你太幼稚，哪有什么人形上帝。B说，你怎么知道没有？A说，上帝本质上是个比喻啊。两个哥们在深夜7楼的宿舍里，就着一瓶啤酒，讨论得热火朝天。一个神秘的镜头分别扫过A和B两个哥们的脸，先A后B，然后慢慢往后退，退出7楼的窗户，在天空中继续往后退，同时往高处退，越退越高，越退越快，镜头快速退出地球，整个地球突然全部出现在镜头中，很美，镜头继续不动声色地向宇宙深处退去，最后退进虚空中的一个保安亭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传达室，一个很小的屋子，镜头来源于放在屋子桌上的一架望远镜，望远镜的后面，穿着白色睡袍的上帝把眼睛从望远镜上缓缓拿开，上半身后移，身子坐正，然后低头，用一次性筷子，吃了一大口，刚刚泡好的老坛酸菜方便面。 无头骑士 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无头骑士是一个修炼隐身术失败了的哥们，当然不是完全失败，他修炼很短的时间就成功地把自己的头隐去了，但是到了身体就怎么练习也隐不下去，这个时候他很想把头重新显示出来，做一个普通人，但是他发现已不可能，他修炼的是一种无法后退的隐身术，据说无头骑士的师父也还在漫长的修炼中，他目前只剩下小鸡鸡还裸露在这个世界上，其他地方已经全部隐去。无头骑士每次想到他的师父，心里就会好受一些。相对于师父，无头骑士觉得自己至少还保有一分优雅。
出版说明： 这本小说集一共收录了123篇小说，最早的写于15年前，最晚的写于2020年11月。这本小说集的名字叫《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很多朋友都对这个名字有误会，他们以为这句话是我自己问自己，是一种自恋。其实不是，这篇与小说集同名的小说我印象中写于2006年的夏天，当时我大学刚毕业，处于人生叛逆期，几乎一切都和世界反着来，我对所有人都追求把小说写好这件事非常不屑，我觉得如果所有人都追求把小说写好，那是不对的。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我觉得完全可以写得烂一点。整本小说集其实都是希望提供一种和好不一样的阅读体验，但是写完之后，我绝望地发现，太好看了，我非常惭愧，我本来想写得更烂一点，但是我没有做到。于是，我写了另一本小说集叫《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烂》，争取明年出版。那一本里面有一些小说，我每读一遍都会觉得，哈哈哈，太他妈烂了！ 人生苦短，写作给我安慰。希望你们也能够从我的写作中获得新的体验。——刘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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