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时期的一本医学著作《医学理论》中记载了一种治疗头痛及痛风的“神奇疗法”：只需要将一种扁扁的鱼置于患处，患者便会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麻酥感，而疼痛竟有所缓解。

直到18世纪末，随着生物电的发现，生物学家才真正了解到这种疗法背后的奥秘——真正治愈疼痛的，是这种鱼发出的电流。而这种鱼的名字，叫做电鳐。

啥是电鳐？

电鳐其实是电鳐目下属约70多个物种的统称。

尽管放在整个软骨鱼纲中，电鳐目并不算是“鱼丁兴旺”的“名门望族”，但它们在海洋中混的也并不差。如今，电鳐目的物种几乎遍及全球海洋，从浅海海域至水深1000m以下的深渊带都能发现它们的身影。

电鳐科

电鳐属

©Julien Renoult

电鳐科

大电鳐属

加州大电鳐/Tetronarce californica

双鳍电鳐科

深海电鳐属

©biogeodb.stri.si.edu

双鳍电鳐科

双电鳐属

背斑双电鳐/Diplobatis ommata

双鳍电鳐科

盘臀电鳐属

盘臀电鳐/Discopyge tschudii

双鳍电鳐科

双鳍电鳐属

双鳍电鳐科

狭体电鳐属

西澳狭体电鳐/Narcinops westraliensis

双鳍电鳐科

异双鳍电鳐属

本氏异双鳍电鳐/Heteronarce bentuvai

双鳍电鳐科

单鳍电鳐属

日本单鳍电鳐/Narke japonica

©Izuzuki Diver

双鳍电鳐科

华丽电鳐属

艾氏华丽电鳐/Electrolux addisoni

©aspearton

双鳍电鳐科

无鳍电鳐属

无鳍电鳐/Temera hardwickii

©Roy Kittrell

双鳍电鳐科

盲电鳐属

塔氏盲电鳐/Typhlonarke tarakea

©Te Papa's collections

双鳍电鳐科 

坚皮单鳍电鳐属

（有观点认为该属应被并入单鳍电鳐属）

©釣りハック

睡电鳐科

睡电鳐属

澳洲睡电鳐/Hypnos monopterygius

©reeflifesurvey.com

电鳐目各科属代表物种（左滑查看）

电鳐可谓是整个鳐总目中最易于辨认的类群了。它长得像把团扇似的，体盘圆形或椭圆形，腹鳍较为宽大，尾部相对粗短，有着显眼的圆形尾鳍，背部长有1-2个明显的背鳍（无鳍电鳐属除外）。

虽然不同电鳐物种之间的形态特征大相径庭，但它还是很容易与体盘大致呈菱形的鳐及尾部细长的魟(hóng)、鲼(fèn)区分开来。

鳐-背棘鳐

魟-赤魟

鲼-加州鲼

图源：Andy Murch

电鳐怎么发电？

纵观全球，电鳐并非现存唯一的强电鱼类，栖息于亚马逊河流域的电鳗、分布于尼罗河及尼日尔河水系的电鲇同样可以发出强劲的电流，和这些强电鱼“大佬”而言，电鳐的发电能力就要弱多了。

电鳗

最为著名的强电鱼为电鳗，最高发电电压可达800V 图源：wikipedia

其中体型最大的珍电鳐可以在170-220V的电压下产生1000W的功率，而那些体型更小的电鳐发电电压则低至60-70V。这种电压对人类而言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却足以造成接触部位的局部麻痹。在中国东南沿海，电鳐在渔民口中的俗称“麻鱼”、“振手鯆”即由此而来。

电鳐的发电器官位于其躯干前端两侧，由其鳃肌特化而来，外观大致呈肾形。当我们将电鳐的表皮剥去后，便会发现这些发电器官由上百个至数千个垂直排列的六边形电柱组成。

每条电柱包含400-600个发电细胞，这些发电细胞由结缔组织包裹在单独的小室内，这一结构被称为“电函管”。单个电函管的发电能力很弱，但连接起来却能形成类似于串联电池的效果，从而使电鳐发出强劲有力的电流。

日本单鳍电鳐的解剖图，示其发电器官  ©中坊徹次

研究表明，电鳐会利用细胞膜内的离子泵和离子通道，产生细胞内外离子差，进而造成细胞膜两侧的电位差，产生电流。

电鳐会电到自己么？

你可能会有疑问，电鳐发电的时候会不会电到自己？很显然，电鳐也不傻，其发电器官间充斥着具有绝缘作用的凝胶质，能够有效地防止自己在放电时被自身发出的电流电到。

同时，其相对柔软且松弛的肌肉组织也可以起到一定的绝缘效果。凭借着强大的发电器官和完备的“防护措施”，电鳐俨然成为泥沙质海床上的“电流大师”。

那么，是什么让电鳐选择了化身为“活电池”的道路呢？答案很简单——为了填饱肚子和防御敌害。

所有的电鳐都是行动缓慢的底栖性鱼类，它们无法快速追击猎物，只能依赖出其不意的伏击取胜。平时的电鳐会将自己埋入沙中，只将眼睛露出沙面。一旦察觉到猎物靠近，电鳐便会向猎物猛然扑去，用自己的躯体像毯子一样裹住猎物，并趁机发出电流，将猎物击晕后再大快朵颐。

试图将自己埋起来的云石电鳐  © Luis P. B.

相较于那些单靠蛮力捕食的软骨鱼而言，电鳐的捕食策略显然要省力不少，但要是猎物在初次电击后没有“束手就擒”，那么电鳐就要与猎物“贴身肉搏”了。毕竟，在每次放电后，电鳐需要休息片刻后才能再次放电。

在人工诱导下记录到的加州大电鳐捕食行为  ©Lowe, C. G et al.

或许很多人都以为电鳐有着一张“樱桃小口”，事实上，一些电鳐的颌骨极具延展性，可以张开到令人惊讶的地步，这可以帮助它们轻松吞下体型较大的猎物。

不过它们的颌齿无法咀嚼和撕裂猎物，只能将猎物吞下后慢慢消化。而这些掠食者偶尔也会有“翻车”的时候，例如被刺鲀等猎物活活噎死。

一些电鳐的颌部其实可以张到很大，比如这只被钓上来的澳洲睡电鳐。©Steve Ker

电鳐放出的电流，还可以帮助它们防御敌害。这些电流对大型掠食者来说虽不足以致命，但却可以有效地击退这些不速之客。尤其是对于那些大型电鳐而言，很少有掠食者会选择招惹它们。

当然，尽管有电能加持，仍有一些头铁的掠食者会捕食电鳐。尤其是发电能力较弱的小型电鳐，一不留神便会沦为大型掠食者的“腹中之物”。比如说，在阴影绒毛鲨的胃中就曾发现过被消化的日本单鳍电鳐。而寄生于体表的众多寄生虫，更是会对电鳐带来健康困扰。

阴影绒毛鲨：会放电怎么了？是肉就能吃！  ©伊戸ダイビングサービス BOMMIE

值得一提的是，诸如澳洲睡电鳐、坚皮单鳍电鳐等在死亡后肌肉会变得僵直而坚硬，与其活着时的形态大相径庭，配合上死亡后卷曲的胸鳍和突出的颌骨，它们常常会被误认为是“海怪”。

在澳大利亚沿海，澳洲睡电鳐因死亡后的形态酷似棺材，因此也被称作“Coffin ray（棺鳐）”，这一俗称可谓是生动而形象了。国内网络上疯传的“澳洲海滩惊现不明生物”，很多的真身其实就是“巨鱼观”的澳洲睡电鳐。

电鳐怎么生宝宝

电鳐的交配行为和其它鳐类类似，雄鱼会咬住体型更大的雌鱼，并将鳍脚插入雌鱼体内进行受精。为了更好地完成交配过程，雄性电鳐的颌齿相较于雌性电鳐要更加尖锐，以便牢牢地咬住雌鱼。

在整个繁殖季节，一条雌性电鳐会与多条雄性电鳐进行交配，以更好地保证自己后代的遗传多样性。部分研究证据显示，电鳐可能会通过自身发出的电脉冲来“呼朋引伴”，繁殖季节的电鳐或许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彼此的。

在海床上进行求偶的一对大双鳍电鳐  ©Andy Murch

所有的电鳐都为卵胎生鱼类，胎儿依赖连接于腹部的卵黄囊获取养分。除此之外，雌电鳐的子宫壁还会分泌富含蛋白质和脂肪的“子宫乳”，为胎儿提供额外的营养供给。一些大型电鳐的妊娠期可以长达1年以上，每胎能够产下多达60条幼体。

医生、杀手和启蒙者

早在数千年前，人类就已经认识电鳐这一神奇的底栖性鱼类了。有关电鳐最早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当时的人们已经认识到了电鳐可以使人“麻痹”的特性。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曾在其著作《美诺篇》中用电鳐比喻苏格拉底，称他的观点总是让人感到惊愕，如同触摸到电鳐后的感觉一样。

到了古罗马时期，电鳐不仅会被饲养于达官显贵家中的鱼池中用作观赏，还被广泛应用于医学领域，用于缓解患者的局部疼痛——尽管当时人们并不知道电鳐使人感到麻痹的原理，但毫无疑问，这大概可以算是最早的“电疗”了。

意大利庞贝古城中的马赛克装饰画（公元前2世纪），画面正上方中央正是一条眼斑电鳐。 ©Naples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

电鳐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对于潜水员而言，无意中招惹到这些底栖鱼类同样会使他们置身于险境中。一些大型电鳐发出的电流虽不会致死，但却可以使人短暂昏厥——而在凶险的水下，片刻的昏厥即意味着溺水死亡。尤其是考虑到电鳐常常会将自己埋于沙中，一旦被冒失的潜水员无意踩到，后果将不堪设想。所幸，这样的案例非常罕见。

对于人类社会而言，电鳐所带来的贡献不可忽视。活体电鳐会被用来治疗痛风、风湿病、癫狂病等病症，在部分地区，这种看似原始的疗法依旧存在（现在咱还是放它畅游大海吧）。电鳐发电器中提取、纯化的 AchR 蛋白可用于构建自身免疫性重症肌无力动物模型，在科研领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绘制于19世纪的云石电鳐解剖图  © Alamy Stock Photo

而根据电鳐等鱼类发电原理进行的仿生学研究，最终为我们带来了在日常生活中被广泛应用的电池。如果没有这种启发，我们今天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电鳐的未来

然而伴随着渔业捕捞技术的不断进步，拖网渔业的发展逐渐打破了电鳐本身平静的生活。由于栖息于底层海域且活动能力差，电鳐很容易便会成为拖网作业的牺牲品。而在被捕获后，除了少数大型电鳐会被作为食用鱼类销往市场外，其他的电鳐往往会被打成鱼粉或是被丢弃。

如今，受过度捕捞影响，包括云石电鳐、短唇双鳍电鳐、日本单鳍电鳐等物种已被IUCN列为易危物种。尽管目前电鳐目物种的总体生存状况并不算危急，但其中的一些物种，所面对的未来还是不免会令人担忧。

被深水拖网兼捕的东京大电鳐  ©洛澜

在现存的软骨鱼中，电鳐绝对称得上是独树一帜的存在。特殊的发电器官，所改变的不仅仅是它们的掠食及防御策略，更在无意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人类的历史进程。

毫无疑问，它们值得被人类尊敬，而属于它们与我们之间的故事，也仍需要我们携手续写下去……

与加州大电鳐共潜的潜水员 ©Andy Murch

撰文 | 洛澜

微信编辑 | 未末